无名见方磊兀自在那里傻笑,暗下脸色,自喃喃:“看来,我到底是被小看了。”方磊注意到阵中凛冽的傩力波动,商议道:“无兄,就此点到为止如何?免得伤了你我和气。”
“怎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程度么?”随着傩力运转,无名周身放出七彩光辉,比之前舞剑时光芒更甚。
“你可知先天傩师与后天傩师之别——
“有如天渊。”
方磊挤眉道:“现在好像是我在天上哦。”无名大有反唇相讥之气,嗄声唤出傩术:“绛空舞·七彩祥云生。”果见傩力催动,先天傩面神格完整展现,其脚下凝聚出一朵七彩祥云,而周身盘桓着一条似巨蟒的绛红彩练。于此同时,青莲剑阵中的荷叶渐次凋零,如烟消散。
“此乃我之神格。你这残面寄生的开面境,和我天生傩面神格,虽同为入门境界,然因可施展的傩术等级不同,是为云泥之别。”无名脚踩祥云,乘云而升,直至与方磊平视,然见方磊于莲心渊渟岳峙,却一身麻布粗衣,心中自有股说不出的纳罕。
方磊又何尝不是,祥云彩练出现时,无名脸上伤疤似被烟幕抹了去,且本就瞎的一只眼,竟滴溜溜睨着他。这眸子,和整个脸的五官全然不搭,哪怕是用无名的另一只眼睛作对比。云泥之别或也可以形容在这里,他想,因问:“无兄,你脸上的刀疤掉了啦?”
无名一愣,摩挲着脸,倏地解除傩术,转身背对方磊说:“不打了,没意思。把剑还我。”方磊亦回到地面,提剑绕去他身前,讵料,冷针又突发。两人相距仅数尺,兼一人有心偷袭,一人无设防,方磊果中了针,当下全身经脉尽阻,四肢如脱臼,若林中风再大些,足可将他吹倒了。
无名蘧然开怀大笑道:“哈哈……收拾不了你了还,哈。”“无兄,”方磊眼珠子直转,努着嘴说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哈。”无名把方磊手中的剑收了,又用傩术将不远处的剑鞘攫过来,收剑归鞘然后道:“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方磊说:“我知道。你只是看不惯我。因为我是个小厮。”
“是啊,你狗仗人势的样子可真讨人厌。”
“你是打算替那黑棍出头咯。”
“黑棍,就是早上被你欺负的那个老伯?”
“老伯……没搞错吧?”
“少废话。我无名纵横江湖多时,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救死扶伤。向来看不惯你这种坏胚。
“搁以前,早把你丢河里喂鱼了。不过呢,你求我——
“我也不打算轻饶你。”无名戏谑地端量着方磊。
却是未闻求饶声,先传来冷笑。惹得怒目投来,方磊反咂嘴道:“这世界好生叫人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哦,你还不明白‘角色扮演’这个词。直说了吧,你打算戴着这副伪善的面具,装到什么时候?”
无名本以为像方磊这样欺软怕硬的坏胚,受制于人时,定会假以颜色,虚与委蛇地忏悔求饶。谁知竟出言不逊,倒打一耙,无名涵养再好,都想骂人了。
“你这龌龊坏胚,有什么资格说我伪善。”
“就算你真的以为自己在践行心中正义。可那就是善恶的全部了吗?”
“真是个胡搅蛮缠的坏胚。我先打你几巴掌,看你还嘴硬不。”说着无名便抬手。方磊昂然道:“岐黄九曜!”此话愣是将无名定住。“看你这反应,你果然是岐黄九曜的人。”无名沉思片刻,呛啷一声拔出剑来。方磊只觉得脖颈一凉。
哪怕此刻用剑抵着他喉咙,也瞧不出慌乱,无名心中疑窦和忌惮,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他之不寻常举动,不平凡手段,和小厮身份太过出入,因笃定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被知晓了身份,也不是那么不可置信。
当下无名收剑插于地,“说,冒充我们药社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方磊说:“我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你。更了解你,对我的一无所知。但就这件事情上,我愿意解释。我对岐黄九曜社没有不轨之心,相反,我还受了恩。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多亏你社出品的药,才不至于夭折。”
“可这不是你冒充的理由。”
“我没冒充啊。”
“你给许公子吃了药,是也不是?”无名做解释道:“我来此处,自是受托来给许公子赐药。谁知他竟误当你是我。你还说这不是冒充?”
方磊心下一喜:“嘿,歪打正着。”仍绷着脸说:“无兄,我的药对许公子那般修为之人绝无大碍。”
“我不在意这个。是你不该用假药。”
“那是真的。如果没有效果,许公子怎会轻易饶了我?”
“这世上,没有什么药能比得过岐黄九曜社。”
“当然有,那就是我的药。”
“你——”无名按捺怒气,质问道:“你的药哪来的?”
“又不是什么违禁药品,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一个叫赖比侯的人给我的。”方磊见无名情状有异,试问道:“别告诉我你认识他!”
“果然这坏胚是那家伙的眼线。只是……”无名踌躇了半晌,沉吟道:“罢了,你把药交出来,诸多种种,既往不咎。”
方磊一脸无辜的说:“药已经被没收了,在我们老板娘那里。”
“这厮,所言不可尽信。待去镜花缘找那老板娘验证一番。她比这个坏胚应是好对付些。”想毕,无名提剑便行。方磊唤道:“哎,无公子。你好歹把我的穴道解开啊。”
无名头也不回,“可还记得,早上你晾了我两个时辰。”说着便一跃而去,只留下一句“晒足两个时辰,穴道自会解开。”便无了踪影。
见无名已去,方磊立马解除了伪装,扭腰甩手道:“酸死我了,比真的还累。总算把这家伙的话套出来了。这家伙也太好骗了。不过……”话音未落,无名从树后现身。不知怎的,方磊略略有些尴尬。
无名道:“我说过,我会验证你的每一句话。显然,你骗了我。”方磊说:“你又出现了,这真的让我很意外。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你不必对我过分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解开穴道的?”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厮。至于我为什么能行动了。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问题?比如失了手什么的……”
“不可能!”
“又是你那一套血统论在作祟么?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比起先天后天云云。我更相信事在人为。就不能因为我修炼的比较刻苦,实力比你强,所以……”
“不可能!我说过了,同是入门境界。后天开面之人,绝对没法和先天自带神格的人作比较。”
“为什么?”
“因为傩力是驱动一切的根本。而能人的傩力多寡,生来便注定了。谓之天赋。它不是光靠刻苦修行就能逾越突破的。
“你可知岐黄九曜社名字的由来?岐黄,乃岐伯、黄帝二医祖之姓氏。九曜则指天上九曜星宫,亦对应着人体九个穴道。你也是开面之人,于灵台的穴位,便是人体九穴之一。
“灵台穴,乃人体最要紧之处。后天残面寄生,强行打开此穴,乱了人之根本。傩力之基虽筑,然修行之路尽毁。”
“为什么?有点矛盾。”
“因为傩力的运转,是以灵台穴为起始,途经人体九个大穴,形成完整的周天。故傩力有九等级之分。先天傩面神格者,大多满级。后天残面寄生,随着人之生长发育,至死,傩力等级亦断无超过三级者。我说过,差一毫厘便可决定胜负,况乎差了数个级别。”
“原来如此。”方磊若有所思,想起《演神化相》里提到什么北斗九执,才恍然大悟。抬起头来见无名看着自己,突生好奇:“敢问无兄,你的傩力等级是多少?”此言听来略感讥讽,无名断然道:“哪怕不是满级又如何,吊打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坏胚还是绰绰有余。”言讫已,纵身再向方磊欺来,忽如折翼之飞鸟,遽然坠落。
无名挣扎起身,发现全身傩力溃散,自己不知何时进入了这诡异空间,眼之所见尽是黢黑。此内景无际无边,将他对空间的认知彻底颠覆。蓦然,天边生出一轮金光。眯着眼望去,金日愈来愈大,好似太阳将要掉下来般,无名从惊吓中醒悟,“这一定是那个家伙的傩术。”便定心凝神,运转傩力,短短几息,傩力不聚反散,肉眼可见的流失弥散,竟于空中金日悉数吸收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无名望天嗄声唤:“出来,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你是在找我么?”方磊的声音似在耳边,似在天上。无名寻声看去,天上金日竟只是灵台之光。当方磊如天神般显现,无名心中震撼,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