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的狐裘扫过炭盆时带起的青烟还未散尽,沈知意已攥紧了八公主腕上的翡翠铃铛。
那串铃铛原是陈贵妃前日送来的"贺礼",此刻在她掌心撞出细碎的响,像极了那日尚食局里小太监撒进甜羹的碎末——陈贵妃要掺的,究竟是蜜还是毒?
"嬷嬷,"她转身对守在门边的奶嬷嬷笑,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药碗,"今日起八公主的药,劳您亲自守着煎。
水要现从冰窖取的,药材过秤时叫小顺子在旁盯着。"
奶嬷嬷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目光扫过她腰间那支银簪——前日沈知意用这簪子挑开药渣,发现了半粒指甲盖大小的朱砂。"采女放心,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护着小主子。"
八公主突然扯她的裙角,小手指着药碗又比了个苦脸。
沈知意蹲下来,从袖中摸出颗裹着糖霜的山楂,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喝完药,这个就归你。"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沈知意看着她喉结滚动着咽下苦药,喉间突然泛起酸涩——七日前她初见这孩子时,八公主的舌头因胎毒肿得几乎堵住喉咙,连口水都咽不利索。
是崔太医翻出先皇后的医案,是她跪在佛前抄了三夜《药王经》,才让这团被宫墙厌弃的小火焰,重新有了温度。
"意。"八公主突然含糊地唤了声,糖霜沾在嘴角,像落了层薄雪。
沈知意的鼻尖一酸,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糖渍:"真乖。"她的手指扫过孩子后颈的红疹,那是胎毒外发的征兆,得加两味解毒的药。
可崔太医昨日说过,陈贵妃的人盯着太医院的药材库,寻常解毒药根本领不出来。
暮色漫进窗棂时,小顺子捧着药箱进来:"娘娘,崔太医送了新抄的《千金方》来。"
沈知意翻开泛黄的纸页,墨香混着药材的苦香扑面而来。
翻到"胎毒"那章,页脚用朱笔点了个圈——"紫灵草,生于阴崖,性凉解毒,可引胎毒外发而不伤根本"。
她的手指在"阴崖"二字上顿住,大燕后宫的阴崖...只有景阳宫后那片被封了三十年的乱葬岗。
"小顺子,"她合上书卷,"明日卯时三刻,你去尚衣局借套洒扫宫女的衣裳。"
"娘娘要?"小顺子的瘸腿在门槛上磕了一下。
"去藏书楼。"沈知意摸出那支银簪,簪头的碎玉在烛火下泛着青灰,"崔太医说《大观本草》里有紫灵草的图谱,我得确认它的形状。"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沈知意将医书塞进暗格里,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玉簟,德妃身边的大丫鬟。
"沈采女,我家娘娘让我捎句话。"玉簟缩着脖子哈气,手炉里的炭块噼啪作响,"陈贵妃明日要在玉宁宫设春宴,说是要'见见'八公主。"
沈知意的指尖在案上敲了敲,想起德妃今日说的"甜羹",想起陈贵妃房里飘了三年的桂花香——那香气里,藏着多少没咽下去的苦?
"替我谢过德妃娘娘。"她从妆匣里取出支珊瑚簪子,"这是前日皇后赏的,麻烦转呈德妃。"
玉簟接过簪子,袖中滑出半张药方。
沈知意眼尖地瞥见"紫灵草三钱"的字样,刚要开口,玉簟已福了福身:"奴才告退。"
更漏敲过三更时,沈知意坐在妆台前卸簪。
镜子里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像两片未融的雪。
她摸出暗格里的赤芝,那是沈明轩前日托小顺子送来的——兄长在暗卫营,总说这东西能护她平安。
可赤芝再珍贵,也抵不过人心的毒。
"娘娘,"小顺子端着参汤进来,"明日要带什么?"
"带银簪。"沈知意将参汤推到一边,"再带包盐。"
小顺子的眼睛亮了:"奴才明白,试毒用的!"
"不,"沈知意望着窗外的雪,"藏书楼的旧书潮得厉害,盐能吸潮气。"
更漏又响了一声。
沈知意吹灭烛火,黑暗里,她摸到枕边八公主送的泥人——那是孩子用炭盆里的余烬烤的,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金器都沉。
窗外的雪落了一夜,直到黎明前才停。
沈知意站在镜前系好洒扫宫女的青布裙,袖中银簪硌着她的手腕。
小顺子捧着药箱候在门边,帽檐上还沾着未化的雪。
"走吧。"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雪。
小顺子推开门,晨雾漫进来,裹着远处玉宁宫飘来的桂花香。
沈知意望着那团甜得发腻的香气,突然想起八公主昨日说的"意"——那声音沙哑,却比任何警钟都清亮。
她摸了摸袖中的银簪,又摸了摸腰间的盐包。
今日,她要让某些人,尝尝被雪埋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