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儒剑诀……难道，右使说的……我的师弟，就是他吗……”霍无忧瞧见此时的李玄堂，掐指算道，“不对不对，疯剑在我手上，怒剑给了阴九黎，侠剑和儒剑送了白渊，孤剑传了百里寒锋，弈剑传了段千秋，我师弟学的应是煞剑、释剑、帝剑中的一个。”
霍无忧刚想到此，只见玄堂突然引剑指天，霎时间，阵中春雷应声而落。朦朦细雨化作沂水雾气，葬剑挥舞间，剑风涌跃，卷起满地落花。此时玄堂手中的仿佛不再是剑，而是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礼器，但他的身形却不如祭祀那般庄重拘谨，反倒处处可见的是洒脱潇然。
无衣的拳势便在雨中溶解，再不能催发出一点真气。
“这招叫什么？”无衣道。
玄堂看了他一眼，神情格外认真，说道：“风乎舞雩。”
无衣听罢，不由苦笑连连。
“虽说无衣已元气大伤，又在阵中不能使出全力，但就凭这手剑法，此子实在不可限量。”庄玄越见此情此景，不住感叹。
“前辈，我们不战了吧。”玄堂收剑道。
“按理，我是败了。”无衣看了看茫然的四周，忽然发出一阵令人心里发毛的狞笑，好似是厉鬼索命，长而锋利的指甲在木桌上一道道地划着。
“但败给你，我太不甘心。”无衣露出诡异的笑容，“不如随我一道——也让我看看，什么人，配用九棺镇煞局。”说着，无衣举手投足间妖风吹彻，众人四周的空间随之扭曲起来。
“不好！他在强行夺阵！”僧一阳突然惊呼。
“什么意思？”霍无忧低眉道。
“他在以强行关闭天师阵的方式，动摇我的金钵迷阵——但到底要干什么，我也弄不清楚。”僧一阳说着，双手运功，似乎要与之抗衡，可不过转眼间，就猛地喷出一口血。
成安扶助摇摇欲坠的僧一阳：“他果真要把这镇着的那个家伙招呼出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似乎，只能认命了。看着势不可挡已然疯魔的无衣，霍无忧在心中这么想着。实际上此时的她比无衣更不甘心：兴许是因为没畅快地活过哪怕一天吧？所以她还挺羡慕贺愁的。
她已经活了很多年了，但，总觉得没什么滋味。
她总是有很多事情，一环接着一环，永远都停不下来。
她本是阴山脚下寻常人家，兵祸毁了她的家，她从此跟着她哥走南闯北。
乱世之中，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对女子尤其险恶，久之，她兄妹二人被逼出一身好武艺。从此做了杀手。
谁知入了局，哥哥惨死，她身不由己，成为肉食者手下的一枚小小棋子。
她被安插在一个鬼的身边。好在这鬼虽残暴，对她却还不错。
然后她结识了一群朋友，还算有情有义。鬼也由着她自己拜了师，精进剑术。日子算是刚有起色，而鬼死了，师父也不在了，朋友也都散了。
她的长生是一个意外造就的。她心中很是悲凉，可说不出话，像是风的行迹，刮得你瑟瑟发抖，却连抓都抓不住。
师父走前交代了要事，她向来守信。接下来是漫长的孤独，很惆怅，很怀念那些来之不易的朋友，然而再也没有人去看过她，除了贺愁。然而贺愁不久也终归是死了。
她心中隐隐有些恨。不过她守着的那地方，慢慢建起了一座小城。她看着它一点点壮大，叫天清教。于是日子开始有了些意思。她看着那个叫“南烛”的小姑娘逐渐长大，看着白渊跑来大闹一场。后来她也收了个徒弟，叫银华。
再后来呢？她听说自己的师父也死了。
她恍惚着：为什么师父还不来找他？她想不通。幸好师父藏起来之后，似乎还收了一个小男孩当徒弟。她发誓要找到他，要把当年的事情问个清楚。
是啊，现在，她还不清不楚的，却要死了。
她没再去看那些老朋友一眼，却要死了。
她没搞清楚师父的意思，却要死了。
她不能给贺愁报仇，却要死了。
甚至她没快快活活、轻轻松松地度过一天，却要死了。
长生有何用？这一生，难道注定尽是遗憾？西域黄沙漫天，她不曾惧怕；但时间的磨蚀，在孤独的教唆下，是任何人都不能抵挡的。绝不能。
耳边响起阵法的寸寸破裂之身，漫天狂舞的不可名状之风，吹去了一切还称得上好的东西。
她的喉间涌上一股绝望，眼角落下几十年未曾有的东西。
是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她料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不会好看。
想来，真正的她，早已被碾碎在了阴山之下。
白光被阴风血雾吞噬殆尽，无衣双臂高举，狂热着，祭袍在颲风中寻到自己的肆无忌惮。无衣脚下，蔓延起曲折不定的朱砂符纹，醒目的红光骤然爆射。转眼间，整座后山坟岗震颤起来，仿佛山海经的巨兽将从其下爬出。
无衣发出低沉而又未知的西域密语，伴随着大地的龟裂。
一息之间，众人衣角僵在半空——一缕金光自阵眼裂痕中渗出，随即化为血红色的起浪。这起浪极速扩散开来，湮灭了无衣的一切威势。“成了，成了！哈哈哈哈！”无衣瘫倒在地，脸上是狰狞的志得意满。
“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何方檀越寻来贫僧？”佛号宛如暮鼓晨钟，震碎阵中虚妄。金光汇聚处，一袭褪色袈裟的僧人踏莲而出。他的容颜并未衰老，但眉须皆白，右手持念珠，左手掌心托着一枚碎裂的青铜铃。细细辨认这铃的形制，居然跟霍无忧身上的一模一样。
见他，霍无忧瞳孔骤缩，手中杀风剑哐啷坠地。
“老家伙，你是我招出来的。速速奉我的旨意，杀了他们。”无衣得意笑道。
“檀越此言差矣，你既知晓贫僧是出家人，怎么还让我再造杀孽呢？”僧人也笑起。
“怎么回事？无衣控制不了他？”庄玄越立即发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