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狩猎目标:第一,为阿蒙报仇。”
苏蒂端坐祭坛,背靠棺椁,指尖轻蹭着棺壁上他王名圈内的名字。辛涅布坐在台阶上,给她起泡流血的脚底上药,听到她非常自然地用夫妻间最亲密的昵称叫王储,手抖了一下,膏油顺着脚心滴下来。
坐在耳室葡萄酒罐子上的帕赫利耸了耸鼻子:“靠,你原来有不会辣疼的伤药,为啥不给……唔!”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辛涅布塞进一支茴香蜂蜜烤鹌鹑腿。
“第二个。”他冷脸说。
“我、要、继、位。”苏蒂斩钉截铁。
“噗……”帕赫利好像被一粒茴香籽呛到,差点把嚼了一半的鹌鹑腿喷出来。
“上下两地的‘女’荷鲁斯?咳咳……有创意,我喜欢。比以前咱们往拉神祭酒里掺马尿还刺激……”
“这顶神妾双羽冠只能保我到新王登基。”苏蒂平心静气地说,“等他屁股坐稳,我就该消失了,省得威胁到他们——这点王族血脉,在权势面前,什么也不算。要让一个后宫女人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办法有的是。”
“有眼光。”辛涅布说,“与其成弃子,不如自己掌棋局。”
“所以,这局你们押不押?”
帕赫利抹了抹嘴角的油:“跟。胜率比王城赌场高三倍。”
辛涅布扯紧纱布,疼得苏蒂咝了一声:“你在作死,但是我跟。”
苏蒂伸出左手握拳,无名指上王储印戒隐约闪着绿光:“阿蒙死于战车倾覆后身中毒镖,战车工坊由塞特军团掌管,车轴铜钉有三个前半截是锡青铜,后半截是铅青铜。那驾战车是特别定制的六辐战车而不是普通的八辐,导致重心过高——辛涅布,你清楚这是谁想出来的改装。”
两个青年互相看看,不约而同收起笑意,站了起来。
“殿下……”
“我们没有……”
“我知道,因为我给阿蒙的伤药也被下了毒。”苏蒂说,“敌人已堵死我们所有退路,随时可以诬陷我们才是凶手。”
两人握拳碰在她拳头上,构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
“上,有进无退,”辛涅布说,突然碧眸微动,想起五年前三人一起躲在神龛里啃烤鹌鹑喝祭酒装神弄鬼吓大祭司的黄昏。
“有死无叛!”帕赫利接下后半句。
同一时间,祭庙外的送葬队伍营地里,无数灯火憧憧的帐篷汇集在一起。一个男人行色匆匆地穿过营地,拿着个匣子朝法老的大帐走去。
“什么人!”还离着大老远,卫兵就厉声喝斥。
那男人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喊:“王之子、永恒之域的石匠监工图特摩斯,前来祭拜‘阿蒙摩斯王储弟弟’,并向父王问安!”
他又重复喊了两遍,直到整个营地都听见了。
这个流放王子的突然出现,仿佛一块石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原本潜伏水底的暗涌顿时翻腾起波澜。
那些因为储位悬空而人心浮动的朝臣贵族们很快意识到,不管有多么不受待见,或是被驱逐流放,他都是法老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了。
嫡系若断绝,庶子便拥有合法的继承权。
这么一想,便有许多人朝他走去。虽然法老心意未定,但早点下注,总比晚投靠好。
还没搭上话,就见法老大帐门帘掀开,侍卫长霍特普传令:
“请王子殿下进谒!”
图特摩斯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沉痛表情,随侍卫进入大帐。
法老靠在床头,王妾曼奴薇正在给他捶腿。
“父王!”图特摩斯扑通跪下来,膝行而前,却被法老冷冷喝止。
“停在三步之外,不得靠近!”
图特摩斯愣了一下,想起手中捧着的匣子,连忙把它放在地上,低头退开。
“父王误会我了……这是我为王储弟弟特地准备的祭礼……一套雪花石侍仆俑,代替我在冥间继续服侍他……”他哽咽着,用手帕擦着眼泪,“真没想到他就这样去往永生,实在令我痛心……”
“你手帕上的洋葱味我都闻到了。”法老目光越过他头顶望向虚空,幽幽叹道,“阿蒙摩斯的死是我和两地的不幸,但恐怕还算是你的好运吧!”
图特摩斯惶惶然地趴跪在地上:“父王!我对主神发誓,我与王储弟弟的死没有半点关连啊!我这种……”他嘴角扯出一个凄厉的苦笑,“我这种‘没骨头的蚯蚓’……怎么害得了‘天穹的金鹰’?!”
“够了!”法老厉声暴喝,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但随即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你起来。王陵工程进展如何?”
图特摩斯爬起来:“回父王话,工程进展十分顺利,已经挖得很深了,这都是父王洪福,主神庇佑……”
“墓室用了多少方石料,从哪里运来?”
“呃……可能有……五百方……从马哈哈特来的花岗岩……”
法老冷冷地纠正:“哈马马特产的是玄武岩。”
图特摩斯擦着冷汗:“是,父王明鉴……儿臣因为时刻挂念父王病体,以至于神思恍惚……父王恕罪……”
法老长叹了一声。从被放逐以来,他算是晒黑了一些,看上去也精明了点,但与阿蒙摩斯的英武神秀相比,就像是一把陶土捏的假剑和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父王,您保重身体要紧……”他低着头说,“我多次上书请求回宫侍疾,但是……都没有回音,我又担心您的身体,只好擅闯营地,请父王治罪!”
法老神色一动。自从苏蒂在北方诸岛联姻谈判中大放异彩,法老就把不太重要的奏章都交给她处理,自己只把控大事要务,确实没听说过他曾经上书求返。
“算了。回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参加一下天亮的启口仪式吧。霍特普!”
“在!”
“给王子安排一下寝宿。”
“父王,我不用寝宿,”图特摩斯连忙说,“多亏父王安排我干些实事,我近来身体也好些了,望父王允准我作为一个普通士兵,在营地巡逻守卫,保护父王!”
法老闭着眼睛不语。良久,才摆了摆手:“去吧。”
自然没有人会当真叫他去巡逻。图特摩斯在营地里漫无目的地溜达,忽然背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表哥!”
他母妃的哥哥——宰相塞斯卡夫的女儿,阿蒙摩斯原定的侧妃伊瑟特。
“他们就这样慢待您吗?”她柔声细语,“连个帐篷都不安排一下?”
是他自己不要,但图特摩斯觉得没必要解释,就耸了耸肩。
“王上身体不好,现在这些杂事都是哈特谢普苏特在管。她怎么敢对王上的‘亲生之子’这样怠慢?”她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把手轻搭在他胳臂上。
他冷笑了一声:
“表妹,我是该慰问你丧夫之痛,还是该祝贺你摆脱冷宫弃妃的命运?”
伊瑟特垂下眼眸咬住嘴角。那个躺在石棺里的薄情鬼,也曾与她调情缱绻,数夕承欢。她脚踝上他亲手戴上的银铃早就失去光亮,就像他那点浅薄的爱意。她还记得头一次骄傲地戴着它去王宫赴宴,就听见哈特谢普苏特清朗的声音盖过了它的珊珊脆响:“刚才宰相大人夸耀西奈铜矿一年能产铜三十万德本,可我有些不明白,那为什么每年还要用黄金向北方诸岛换取十万德本铜锭?”
她父亲的笑容有些僵硬:“殿下,冶炼有损耗,三大军团武器需要折旧补充,还有……我们需要建立可靠的铜仓储备……”
“铜仓现今储备不到三万德本,每年三大军团只各得到七万德本,剩下的十三万德本都在熔炉里损耗升天了吗?”她笑着诘问,不像个淑女该有的柔顺,倒像个年轻朝臣。
王储大笑,贴着那假小子晒得比麦穗还深的脸颊低语:“除非那熔炉热得像你的眼睛——而那铜锭是我的魂灵……”
“公主殿下,”父亲眼角抽搐,“您漏算了神庙的需求——”
“神庙去年用铜三万德本,”她抬眸冲王储甜笑,“哥哥,您不介意用余下的十万德本铸造两千五百把犁铧吧?圣贤普塔霍特普教诲过,伟业植根于最卑微的淤泥。”
“当然,这件事就交给你。”他与她对视而笑,手指抚弄着她腕脉,红宝石护腕在他掌影下的微光亦如此刺目灼心。
“殿下,女人怎么可以——”
“闭嘴,我愿意给我的小猫咪一样新玩具——毕竟她从不偷叼咸鱼。”
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伊瑟特才找到机会,擎着酒杯挤到他们身边,却见他公然蹲下来为她整理压皱的裙裾。
“我的小书记官,每次支用铜锭,记得先抵押一百个吻在我这里。”
她睫毛一颤,轻声说:“抵押率太高——十个吻……婚后结清。”
他手指隔着纱裙顺着她腰际往下滑,直至脚踝,令她后颈绷直如弓弦,莲花耳环却晃得像涟漪倒映的星影:“好啊。等到大婚之夜,我要用荷鲁斯的利剑清算你的每一寸……本息。”
他看她的目光比看王座还热切,自己有意摘下滚到他脚边的铃铛被他的军靴一脚踩扁,连破裂声都暗不可闻。
小时候,她满身蝙蝠屎夺走了她的婚约,长大后,她算着铜矿账本抢走了她的爱情,就连葬礼上,也只有她扮演被广为传颂的忠贞未亡人,而自己连个名分都没有,只能混迹在上百人的哭丧队里。
她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哈特谢普苏特绝对没有的筹码,但菟丝花总得先绕上另一棵大树才能存身。
她妩媚地微笑起来:“我想应该是后者,就像……我也该祝贺您一样……瞧您嘴唇都起皮了,要不要去我的帐篷喝点水……”
她的肌肤白如牛奶,话语甜如蜜糖。图特摩斯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口干舌燥,毕竟自从被放逐以来,他就再也没有条件碰女人了——尤其是阿蒙摩斯的女人,这能让他更甜蜜地感受到自己的胜利。
何况,她还是宰相的女儿。往后,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