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确凿无疑的客观世界,比它更根本的其实是“心”,万物无言,一切所谓“事实”,形式上都只能是“叙事”,也只可能是“叙事”,“叙事”才是意义层面唯一可能的“事实”,任何“客观”、任何“事实”,无论在现象层面还是意义层面只会、也只可能在“心”中显现,由此,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事实、什么样的“客观世界”。认知可及的完全意义上的“真”只可能在求真求实以良知为本的“心”中显现,且无“真”之名,同时,又能理解其他的“真”。
因为“真”本身无所谓“真”,“真”的实质就是“心”。
若说“第一性”,那么真正具有“第一性”的不是“物”,而是“心”。
从心门用真话一点一点照亮的外在现象世界与内在精神世界越来越多的事实面前,“心”的第一性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堡垒之民觉知到,这个本来如此且从来都是一切事实与真相之前提的基点慢慢地,成为堡垒之民的共识。
从“心”开始,他们通往真实与良知的道路一点点打开了。
本来,“本能之信”可以让人死死抗拒真话与真相,但是当真话不仅指向外在世界,也指向内在,且不再以某种程式化观点的面目呈现,而是不拘于现成论调,只用最直接的语言直击真实,进而连丝成线,连线成面…这一来,“本能之信”便越来越难以抵挡真话,直至在自己的某个沦陷处被不经意间击穿。
由此,真话之树在这片几千年来被权力集团利用人们的本能之信不断投毒、绞杀直至只能生长谎言的贫瘠土壤里扎下了根。
如果一个人要对自己说真话,那么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假话亦然——因此堡垒之国几千年里,能在内心保存真话之树的人不绝如缕,只是在这片公共领域只允许谎言生长的畸变腐壤里,他们人数极其稀少,且注定孤独、被埋没、生无声死无息。尽管当真话之树最终穿透无明时他们个人必然得到救赎,因此那些孤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路边杂草,没有大碍,可如果他们想由己及人,让这人性之恶借绝对权力之手横行以致苦难深重、黑暗深锁的国度透进一线阳光,那是绝无可能的。
因为在社会层面,真话之树被堡垒之国的专制权力集团绝对禁止,且定期对社会中不可避免会冒出的任何一点真话之苗扫穴犁庭、铲尽除绝,各种有名无名的文字狱、言论审查都是堡垒社会的常态,那里的人们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不以为怪,视而不见,安之若素。
但是当真话不但向外在现实延伸,也向内在精神世界不断深入,于是地上的枝干与地下的根系让真话拥有了完整的生命体,从随生随死的浮萍,变成了一棵树苗。
那时,东方的各种思想已大量进入堡垒之国,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东方文明长于认知外在世界,对内在精神世界的认知,碍于根深蒂固且早已潜意识化的有神论信仰和心物二元对立的先验认知起点始终有些隔靴搔痒,难达根本,因此,尽管在堡垒之国这些蕴含文明精神的思想被不少人接受,但由于缺乏通往内在精神世界的根系支撑、滋养在社会层面它们还是无法从堡垒之国权力集团严密的洗脑与思想控制体系下突围,只能在小范围内传播,无法成为改变社会的共识。
至于堡垒之国自己原有的那种西方文化,在它的深厚积淀中一直有着透彻精神世界的钥匙,而且不止一把,从一般观念来看,它们有的源于本土,有的几千年前从东方另一古国传入,看似教法不同,实则殊途同归,全都直指人心,深达一切唯心万法唯识之实相,某种意义上也正因为如此深彻,社会层面文明也好、野蛮也罢,抑或自由还是专制,对它来说已没那么重要,终究是什么样的人心塑造什么样的国家,一切不出于如如。再者堡垒之国社会层面的意识形态一直被权力集团牢牢掌控,从古至今都树立着官方钦定的“绝对真理”,不允许有别的思想分庭抗礼,更不允许不利于专制统治的思想渐成气候,因此无论它在内在精神世界中的根系有多深多发达,都永远无法在外在世界长出文明的枝干。
但是“心门”对真理不设限、不分内外的彻底追寻无意间将两者融为一体,地上的枝干与地下的根系相互印证、相互纠偏、相互砥砺、相互滋养,让这棵树无论地上还是地下长出的真话都越来越精准、越来越直击、越来越有穿透力,进而枝干越繁茂,根系越深广;根系越深广、枝干越繁茂…
良性循环之下,真话之树从心门开始不可阻挡地生长起来,越来越多的堡垒之民潜移默化间受到它的影响,不知不觉间或多或少成为它的一部分。
慢慢地,真话之树在社会层面也结出了果实,其中一颗叫做“平等”。
自古以来,堡垒之民人人心心念念只求做“人上人”,帝王将相、平民百姓从来等级分明,他们骨子里从没有“人人平等”的观念,即便近代受到东方影响有了“平等”一说,但在现实里,充其量只是口号,是一个只说不做更不可能实现的幌子。垄断权力的统治集团和被统治的民众之间连“平等”的基础都不存在。亦正因此,堡垒之国专制特权集团反而不惮于宣扬“平等”——权力之下皆为牛马,牛马之间人人平等。更根本的问题在于,精神世界底层被本能支配的堡垒之民其实无法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他人,无论嘴上怎么说,他们下意识里只可能从本能的权本位视角出发把人按其在权力结构中所处的位置分成三六九等,至于权力的同构异形体——“金钱”——也是他们给人分级的基本坐标系。在本能之眼里,人,归根结底只是“物”,“物”是可以分等级的,也是必须分等级的,否则它们那些出于本能的心理需求便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