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光大亮,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祠堂里景昭颜头枕着蒲垫睡的四仰八叉。
这时祠堂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阳光洒了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光站立在门口。
感知到危险景昭颜一个机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折扇,就向门口的人冲去。
“扰人清梦,如揭人棺材板。糟老头子,看招。”
来人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硬朗拿着手里拎来的木棍挡了下来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爹讲话。”
接着两人一人拿着木棍,一人拿着折扇在庭院里打了起来。
周边的丫鬟仆从都散了开来,只见两人的招式都是变幻莫测。拿木棍的虎虎生风,每一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拿折扇的则异常灵巧,身姿潇洒。
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那是一个不可开交,庭院里的落叶纷飞,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旁边打扫的婢女都垮着脸,看着这一切。
‘又来’
祠堂管事无奈垂首向身边的诸参行了个礼“劳烦哥哥去请下夫人吧,不然我们今天又是得忙到晚饭都吃不上了。”
诸参微微点头离去
没一会儿,一位美妇人袅袅婷婷走来。她身着青色衣袍,领口绣着并蒂莲纹样,鬓间一支珍珠步摇随步伐轻轻晃动,面容温婉如玉,眼尾微挑似含春水。
美妇人习以为常的上前,趁两人分离之际站在了两人中间。
“别打了。颜儿回来不过月余,你除了罚他跪祠堂就剩切磋了,没点正事来前厅吃饭。一会放榜呢要不要去看看,听说今年榜首陛下很是看重呢。”
景昭颜瞪了老爹一眼,挽住美妇人的手臂亲昵的蹭蹭了蹭
“阿娘修了这个糟老头子吧,我给你找更好看的。”
景洪又顺手拎起刚扔到脚边的木棍朝他砸去。
景昭颜一个闪身躲过朝门外跑去,顺便喊道
“辛芍陪小爷看热闹去”
说完该还回头朝他俩嘚瑟一笑消失在门廊处。
柳砚秋秀眉微蹙挽住夫君的胳膊“颜儿如此,不知是福是祸。”
景洪冷硬端方的脸上颇有几分自得
“夫人想多了,吾儿自是无人能及,你看他那小扇子使得。”
说着一只手还比划起来。柳砚秋懒得看他臭屁无脑的模样,甩开他的胳膊离开。
景洪摸摸鼻尖在后面喊到“夫人不是来叫为夫吃饭的吗,等等为夫”
前方却传来自家夫人好听的声音“知月,唤人把菜撤了吧,侯爷说他不饿。”
贡院门口围满了来看榜的学子,景昭颜倚在贡院飞檐的兽首旁看着下面的闹剧。
“学生请求验卷!”一青衫书生跪在长街的青石板上。
周边的考生看了过来,言叙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
尤其是在寒门学子之中,他为人谦和有理,文采斐然常常帮其他学子解惑更改文章。
有人细看了榜单,言叙排在了第八十多名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有人跟着叫嚷了起来“验卷,言公子已连中两元。就算不能连中三元也不可能连个进士都算不上。”
“我虽不及言公子也不该榜上无名。”陆陆续续有不少寒门学子也跪了下来。
景昭颜拿着折扇轻晃着“辛芍,你怎么看”
辛芍坐在旁边两手端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奴婢坐着看。少爷我们去茶馆看不好吗,这里真的很晒。”
“辛芍,你回到侯府变娇气了。你当时跟小爷在云崖的时候……”
“哎呀,公子你看,督察院的人来了”
辛芍指着前方那缓步走来的人马。
“所以在云崖发生了什么?”
一道清润的嗓音穿插了进来,辛芍立马站了起来将景昭颜护在身后。
看着眼前的男子,身着玄紫锦袍,长身玉立。面容俊朗,双眸冷淡深沉让人不敢直视。
与自家公子的顽劣不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辛芍,他有小爷我好看?别见个美男就往上扑这可是当今九皇子,小爷我帮你搞不定呀!”景昭颜依旧像没骨头一样倚着那兽首。
辛芍用双手捂着脸“世子~”
面前男子绕过她坐到了景昭颜身旁。
“你刚回京怎会识得我?我们应该不曾见过。”
景昭颜纤指轻点折扇,眼波流转:"九皇子琮渺笙,太子琮萧,三皇子晋王琮耀白——"
他忽地笑出声来:"这可是回京后老爷子给我上的第一课,将诸位殿下和一些肱股之臣的画像悬在书房三日,生怕我摸了你们这些老虎的屁股。"
琮渺笙的手蓦地收紧喉结微动,终是抬起袖子掩唇轻咳了两声问道:
“那不是老虎的屁股呢?”
景昭颜看着他笑意更甚,又转头看向长街悠悠出声:
“那我就是老虎了”
琮渺笙也随着他的目光转了过去。下面已是乱做一团,昭告成绩的皇榜被激愤的学子撕下。
“将他们都给我按住。”
右御史见状,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挥手示意衙役上前。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跪了满地的学子厉声道:
“大胆!”
“长街聚众闹事,撕毁皇榜,藐视皇威该当何罪?皇榜既出,便是金科玉律,诸位不满什么?”
他忽然俯身,从地上捡起半片残纸,冷笑道:"尔等这般作为,莫非是质疑圣上明察秋毫?"
"落榜便该回去悬梁刺股!"他转身时官服翻涌如墨云,"再让本官看见谁在此滋事——
“我不认”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人群中央跪着一位将近四十的学子,他衣衫褴褛目光坚韧。
周围的茶馆坐满了世家子弟,指着那些跪在长街上的人谈笑风生议论纷纷。几声嗤笑中夹杂着嘲弄
“瞧瞧,穷酸书生,考不上便撒泼,可笑!”
空气中静默一瞬
接着又出现两道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我也不认”
“还有我”
可话音未落,右御史已厉声喝道:
“放肆!来人,把这三个刁民拖出来!”
“聚众闹事,藐视皇威杖责五十。”
其他学子跟着应声
“我们不认”
衙役们狠狠压着这些学子,有些学子的脸都被摁倒地上,他们双目通红。
很快有人殷勤的在中间摆了三个长凳,最先出声的三个人都被按在上面。
言叙猛地挣开钳制,踉跄着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眼眶赤红,浑身颤抖:
“大人!一切皆因学生而起,与他们无关!求大人开恩……所有罪责,学生一人承担!”
右御史眯起眼睛,缓缓走到他面前,乌黑的官靴碾上他撑地的手指“你算什么东西,本官的决定还容不得你质疑。”
“行刑!”
整个街道又安静下来,只有棍棒敲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喘息声。
“啪——”
“啪——”
每一下都敲打在这些瘦弱的身躯上也敲打在学子们的心里,鲜血顺着长街缓缓流淌,流到贡院门口那个御赐的金匾之下‘公明正大’
琮渺笙捏紧拳头
“谁给他的权利,都察院什么时候可以越过刑部当街行刑的。”
说着就要飞身跃下却被景昭颜一把扣住手腕
“九殿下!”
景昭颜指尖如铁钳,声音却带着三分轻笑
“您可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子,这一出面——代表的可是圣意呢。”
琮渺笙回头看着他四目相对间,景昭颜眸中似笑非笑
“看我给你表演怎么当老虎”
景昭颜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运起轻功跳到后面的街上,辛芍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一幅悠闲地姿态从街角处走来步履闲散,仿佛只是随意游街赏景。
“呦,什么新鲜事,让本世子看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手持折扇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带着一个容貌清丽的侍女走了过来。
右御史连忙上前鞠躬行礼“微臣见过世子殿下”
少年挑眉,扇面一合,抵着下巴歪头打量他“我不记得我们见过啊,你是什么东西”
右御史擦了擦额角的汗“微臣乃都察院右御史王延伟”
“哦——”
景昭颜拉长音调,突然又将扇尖指向血泊中的三人。
“他们三个犯什么罪了,说来听听。”
一边问一边让辛芍去旁边茶铺搬个椅子。
辛芍为难地环顾四周,小声道:“世子,茶铺早挤满了人,哪还有椅子啊……”
“笨!”
景昭颜“啪”地一扇子敲在她脑门上
“没椅子不会抢吗?爷‘武安侯世子’的名号是拿来当摆设的?”
辛芍吐了吐舌头,转身就朝最近茶楼走去。不过片刻,便见她拎着一张雕花檀木椅回来,后头还跟着个敢怒不敢言的茶铺伙计。
右御史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心里直呼倒霉——怎么偏碰上这位混世魔王!
景昭颜舒舒服服往椅背一靠,又指挥辛芍:“伞呢?这么毒的日头,想晒死爷?”
辛芍麻利地从旁边摊子上“借”了把油纸伞,殷勤地撑在主子头顶。
忙完又看像身边一直擦汗的人“王大人怎么不说话了,本世子问你呢,他们三个怎么了?王大人是太热了也想来本世子这乘凉吗?”
右御史腿一软,连忙摆手:“下官不敢,这三个刁民聚众闹事,撕毁皇榜。下官接到通报就来了。”
景昭颜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辛芍立刻又麻利地"借"来一张茶几,摆上刚沏好的碧螺春。他慢条斯理地抿着茶,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民众闹事不该找京兆尹吗?怎么劳都察院的大驾?"
右御史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敢动,汗珠顺着鼻尖滴落:"回世子,这些...这些不是京中百姓,是来赶考的举子..."
"哦?"
景昭颜挑眉,又抿了口茶,"那今日刑部是没开门?"
"扑通"一声,右御史直接跪了来:
"世子明鉴!是民众先报到都察院,事态紧急下官才...况且他们撕毁皇榜,按律当斩!下官念在他们是读书人,这才..."
"行了,行了。"
景昭颜突然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本世子不过是好奇,而我也未入朝堂,连个官职都没有,王大人何必紧张?"
说完漫不经心走过,月白色的长靴恰好踩在右御史撑地的手上,在惨叫声中悠然道:
"戏看够了,该回家了。"
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着满地狼藉挥了挥扇子:
"都散了吧,这出戏...不好看。"
辛芍小跑着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右御史捧着红肿的手,和一地未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