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飞檐时,沈知意的青布短打已被冷汗浸透。
小顺子瘸着右腿跟在她身后,两人猫腰钻进藏书楼后的夹道,风里飘着晚膳的米香,却掩不住沈知意喉间泛起的苦——那是生母煎药时总有的味道,混着灶膛里的松烟,此刻竟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眶发酸。
"小姐,东廊那三个值更的还在嗑瓜子。"小顺子踮脚扒着墙缝望了望,声音细得像游丝,"方才见苏姑姑的小丫头塞东西的地方,就在墙根第三块砖。"他的手指在青砖上点了点,指节因用力泛白。
沈知意摸出铁丝捅向那块松动的砖。
砖缝里的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个巴掌大的洞。
她正要探手进去,远处传来梆子声——戌时到了。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藏书楼的朱门在暮色中泛着暗铜色,像张抿紧的嘴。
"小姐!"小顺子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沈知意顺着他发抖的手指望去,只见藏书楼西角的月亮门里,一道灰影正往这边挪。
是苏姑姑!
她手里捧着本泛黄的书册,六指的右手虚虚护着书脊,腕间的沉香串随着步子轻响,那味道沈知意再熟悉不过——昨日她替陈贵妃房里的小宫女诊脉时,这香气就裹着血腥气从屏风后漫过来。
沈知意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她拉着小顺子往夹道深处缩,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青苔的凉意顺着布料渗进皮肉。
小顺子的瘸腿磕在墙根的碎瓦上,闷哼被她及时捂住,两人的影子融在墙根的阴影里,像两滴就要渗进土里的墨。
苏姑姑在墙洞前站定。
六指的手按在砖上轻轻一推,松动的砖块便整整齐齐陷进去,露出个更深的暗格。
她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页,正要往里塞,忽然顿住——沈知意看见她的喉头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在暗处滴溜溜转,像只嗅到危险的老狐狸。
"谁在那儿?"苏姑姑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檐角的乌鸦扑棱棱飞起来。
沈知意的指甲掐进掌心,小顺子的肩膀在她手下抖得厉害。
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出来,照亮苏姑姑脸上的皱纹,那些沟壑里爬满警惕。
"老奴当是谁呢。"苏姑姑忽然笑了,六指的手抚过胸前的佛珠,"原是风吹动了竹帘。"
她低头将纸页塞进暗格,又把砖块推回原位,转身时衣摆扫过墙根的碎瓦,发出细碎的声响。
等苏姑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知意才松开小顺子的嘴。
小顺子立刻捂住喉咙咳嗽,声音哑得像破锣:"那...那老虔婆的手,真有六根指头!"
"嘘。"沈知意蹲到墙洞前,铁丝轻轻一挑,砖块再次陷开。
暗格里躺着半张纸页,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小洞,墨迹却清晰——"曼陀罗七钱,钩吻三钱,浸雪水百日,可解寒毒,亦可......"后面的字被撕掉了,只余半枚暗红指印,正是六指的形状。
"小姐,这是......"小顺子凑过来,被沈知意迅速捂住嘴。
她将纸页塞进袖中,指尖触到布料下的皮肤,凉得像块玉。
苏姑姑为何要藏这种东西?
曼陀罗和钩吻都是剧毒,浸雪水百日......她想起陈贵妃房里总烧的沉水香,那味道里是不是混着雪水的冷?
"走。"沈知意扯了扯小顺子的衣袖,"回栖梧殿。"
两人摸黑回到栖梧殿时,院角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出鬼影般的影子。
小顺子刚要关门,沈知意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她蹲下身,借着月光看清地上的痕迹——窗台下的泥地里,有半枚三寸金莲的鞋印,比红药的鞋码小半寸。
"是苏姑姑的人。"沈知意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来过。"她推开房门,妆匣的锁被撬过,生母留下的旧帕子散在地上,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扯掉半朵。
小顺子的脸瞬间煞白:"奴才方才走得急,没守好门......"
"不怪你。"沈知意弯腰捡起帕子,指尖触到帕子上的暗纹——那是生母用金线绣的《汤头歌诀》,"
他们要找的是医书。"她想起崔太医昨日说的话:"你生母当年在尚药局当差时,曾整理过一本《青囊秘要》,里面记着治聋哑的偏方......"
正想着,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崔太医求见采女娘娘。"
沈知意将帕子塞进衣襟,应了声"请"。
崔太医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抱着个半旧的檀木匣,匣面上的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红松木。
他的手在匣上摸了摸,像在摸什么宝贝:"采女,这是老朽当年替你生母誊抄的医典。"
他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几本线装书,封皮上的字迹与沈知意帕子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当年你生母被赶出宫时,老朽偷偷藏了这些。"崔太医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她总说,医道该传给心善的人......"
沈知意翻开最上面那本,泛黄的纸页上,生母的小楷清瘦有力:"治聋哑方:石菖蒲三钱,麝香半分,猪胆汁调和,塞耳三日......"
她的手指停在"聋哑"二字上,想起今日在冷宫里见到的八公主——那孩子睁着双清亮的眼睛,却听不见击掌的声音。
"崔太医。"沈知意合上医典,"这些我替生母收着。"她将檀木匣放进妆匣最底层,又压上生母的旧帕子,"您放心,我不会让它们再流落出去。"
崔太医走后,沈知意坐在烛前翻开医典。
烛火在纸页上跳跃,将"钩吻""曼陀罗"这些字眼照得发亮。
她想起藏书楼暗格里的半张纸,想起苏姑姑六指上的暗红指印,又想起八公主无声的笑容。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医典哗哗翻页,某一页上突然掉出张纸条,是崔太医的字迹:"苏姑姑近日频繁出入司药房,取的多是寒性药材。"
沈知意将纸条塞进烛火,看着它蜷成灰蝶。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殿里的烛火却亮得刺眼。
她低头继续翻书,指尖划过"治聋哑方"的字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
小顺子抱着被子进来时,见她还在翻书,轻声道:"小姐,歇了吧。"
"再看会儿。"沈知意的手指停在某一页,"我好像找到治八公主的法子了。"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将医典上的字迹照得清晰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