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丝线，顺着盲杖的纹路钻进顾星遥的鼻腔。她的指尖拂过医院档案室冰凉的金属柜，《月光奏鸣曲》的某个降调在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那是她改编版本里最温柔的段落，此刻却像锋利的手术刀，在记忆深处划开一道口子。
"顾小姐，这是您要的2008年ICU诊疗记录。"护士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病历本落在桌面的闷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顾星遥的睫毛微微颤动，盲杖无意识地敲击地面，三长两短的节奏恰好是《月光》第二乐章的起调。
泛黄的纸张触手可及，油墨早已晕染，唯有母亲的名字"苏晚晴"依然清晰如昨。顾星遥的指尖突然停在某行字上，皮肤下的血管开始突突跳动。"慢性铊中毒，剂量持续递增"——这些铅字化作无数钢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掌心。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拽回十年前的雨夜，母亲咳在她手心里的血，竟与此刻病历本上的墨迹颜色重合。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霍沉砚的专属铃声——德彪西的《月光》。顾星遥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他压抑的喘息："小遥，别碰那份文件。"电流声中夹杂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他似乎正在飙车。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星遥的声音冷得像冰，盲杖重重杵在地上，惊得档案室的吊灯微微摇晃，"我母亲的尿毒症，是人为投毒？"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十年前守在ICU门口啃冷馒头的画面，与此刻病历上的"蓄意谋杀"诊断书重叠成刺目的猩红。
电话那头传来急刹车的轰鸣，霍沉砚的呼吸急促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立刻离开那里，我还有三分钟到。"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却反而激起顾星遥骨子里的倔强。她摸索着将病历本塞进背包，指尖扫过夹层里那半张烧焦的琴谱——那是从霍家地下室偷出来的，上面的焦痕形状，竟与母亲病历上的铊元素符号惊人相似。
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皮鞋踏碎满地寂静。顾星遥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混着血腥气，霍沉砚的手掌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近乎粗暴："我让你等我！"他的袖口蹭过她的脸颊，沾着温热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汗。
顾星遥偏头躲开他的触碰，盲杖精准地抵在他胸口："霍先生是怕我发现什么？"她故意用生疏的敬语，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是怕我知道你父亲的尸检报告里，同样检测出了铊元素？"
空气瞬间凝固。霍沉砚的心跳声如擂鼓，透过盲杖清晰地传进顾星遥掌心。她听见他吞咽唾沫的声音，喉结擦过盲杖顶端的珍珠装饰："跟我回家，我解释。"他试图牵她的手，却被她反手抓住腕间的绷带——那里还渗着新鲜的血。
"解释什么？解释你接近我是因为我长得像霍家老宅的画像？"顾星遥的声音突然拔高，盲杖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弧线，"还是解释你早就知道我母亲的死与霍家有关？"她摸索着从包里掏出录音笔，红色的指示灯在寂静中格外刺眼。
霍沉砚的呼吸停滞了半秒，继而发出自嘲的轻笑。他的手指抚过她冰凉的手背，带着硝烟味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你果然什么都查到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茧，那是常年练琴留下的印记，"但你漏了最关键的——你母亲，是我父亲用命保护的人。"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顾星遥的盲杖哐当落地，录音笔从指间滑落。她感觉世界在旋转，十年前火场里的热浪、母亲最后一次抚摸她脸颊的温度、霍沉砚深夜在书房撕碎文件的簌簌声，此刻全部搅成混沌的漩涡。
"当年月光财团的人要杀你母亲，因为她掌握着月光钻石的秘密。"霍沉砚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他将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我父亲为了引开杀手，故意制造了孤儿院火灾。而我......"他顿了顿，喉间泛起铁锈味，"我在火场里找到你时，你手里还攥着半张琴谱。"
顾星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深处的片段突然清晰起来：滚烫的灰烬、男孩哼唱的《平安夜》、还有塞在她掌心的琴谱残页。她踉跄着后退，撞上档案柜，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赎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仰起头，"用假结婚、帮我夺回曲谱这些糖衣炮弹，掩盖你父亲是杀人犯的事实？"
霍沉砚突然将她抵在柜门上，呼吸灼热："是，也不是。"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抚过她后颈的蝴蝶胎记，"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有私心，但现在......"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当你在直播中弹错那三个音符时，我比自己失明还要痛苦。"
档案室的顶灯突然闪烁，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顾星遥能感觉到霍沉砚剧烈的心跳，与自己的渐渐同步。她摸索着贴上他的左眼，那里蒙着纱布，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你的眼睛......"
"火场的毒素，在体内潜伏了十年。"霍沉砚轻笑，握住她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但比起失明，更怕你知道真相后，再也不愿让我触碰你的琴键。"他的声音突然沙哑，"小遥，当年我没能保护好你，这次......"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霍沉砚脸色骤变，将顾星遥护在怀里："趴下！"子弹擦着档案柜飞过，击碎了身后的玻璃窗。顾星遥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是霍沉砚替她挡下了子弹。
"带好琴谱，去欧洲。"霍沉砚将沾血的U盘塞进她掌心，盲杖被他塞进她另一只手，"月光财团的总部，找安娜·凯瑟琳。"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依然精准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记住，《月光》的终章，需要两个人合奏。"
顾星遥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不是因为失明，而是泪水模糊了所有感官。她握紧盲杖，听见霍沉砚与杀手搏斗的闷哼声，记忆中的《平安夜》旋律再次响起，这次却混着鲜血的腥味。当她跌跌撞撞冲出医院时，怀里的病历本与琴谱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像命运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回响。顾星遥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楚墨焦急的声音："少夫人！霍总他......"
"准备去欧洲的机票。"顾星遥打断他，雨水顺着睫毛滑落，咸涩的味道混着泪水，"还有，帮我查一个人——许蔓的父亲，许长庚。"她握紧U盘，上面还残留着霍沉砚的体温，"我要知道，当年孤儿院的火，与月光钻石，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雷声在天际炸响，照亮她决绝的侧脸。十年前的月光、十年后的血雨，此刻在她脑海中交织成全新的乐章。顾星遥将盲杖横在胸前，像握住一把剑。当第一班飞往维也纳的航班冲上云霄时，她终于明白，这场关于谎言与真相的变奏曲，真正的高潮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