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结成冰，顾星遥的盲杖停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她听见霍沉砚的心跳通过仪器传出，每一声都像钢琴低音区的钝击，敲碎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镇定。三天前在金库，他替她挡下子弹时，也是这样的心跳，急促却坚定，像火场里最后一根未燃尽的琴弦。
“顾小姐，霍先生醒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哽咽，“但他拒绝接受视力重建手术。”
盲杖“啪”地落地，檀木杖身滚进病房，触到床头柜发出轻响。顾星遥踉跄着扑向病床，摸到霍沉砚缠满纱布的眼睛，指尖划过他眼角的泪痣——那是她曾用盲杖无数次丈量过的地形，此刻却蒙上永夜的帷幕。
“为什么？”她的声音碎成齑粉，“医生说有0.3%的成功率……”
“因为我怕。”霍沉砚的手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擦过她掌心的琴茧，“怕复明后看不见你的灵魂，只看见被我拖累的人生。”
监护仪的节奏突然加快，像失控的快板。顾星遥想起他父亲的遗书里写着：“真正的月光在爱人的瞳孔里”，此刻他的瞳孔却像两口深井，吞没所有星光。她摸出兜里的钻石粉末，撒在他掌心，蓝光映出他紧蹙的眉峰。
“还记得我们的暗号吗？”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咽喉，“G大调第七小节，是我们第一次合奏的心跳。”
霍沉砚的喉结滚动，指腹感受着她声带的震动：“那时你穿白色连衣裙，盲杖敲出的节奏比节拍器慢三拍，像怕惊醒什么。”
“我怕惊醒的是自己的心跳。”顾星遥轻笑，泪水滴在他手背上，“从你用指腹校正我琴键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再属于我自己。”
窗外突然滚过闷雷，像十年前火场的轰鸣。顾星遥抓起他的指挥棒，在地面划出五线谱，钻石粉末随着震动悬浮，在黑暗中拼出小星的蝴蝶结。霍沉砚的指尖跟随着她的动作，突然在第三线位置停顿——那里有块凸起的砖石，是小星当年藏糖果的地方。
“小星说过，”他的声音突然清亮，“等她长大，要在我们的婚礼上拉小提琴。”
顾星遥愣住，盲杖从指间滑落，在地面敲出延音符号。她想起小星的日记里夹着的小提琴贴纸，想起火灾当晚女孩塞给她的半枚蝴蝶结，原来所有遗憾，都在命运的五线谱上暗自有了安排。
“那我们就现在结婚。”她摸出藏在衣领的戒指，那是用小星的蝴蝶结残钻和霍沉砚的血压制而成，“没有牧师，没有宾客，只有小星的砖石和我们的心跳。”
霍沉砚的手指颤抖着戴上戒指，钻石粉末嵌入他的指纹，像把星光种进皮肤。顾星遥引导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心脏，那里纹着用盲文写的“沉砚”，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偷偷纹的，比任何婚戒都更早属于他。
“我，顾星遥，”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以音乐之名起誓，成为你的眼睛、你的指挥棒、你的终身乐谱。”
霍沉砚突然抱住她，头埋在她颈间，像困兽终于找到栖息地：“我，霍沉砚，以灵魂为谱，承诺永远在你的旋律里共振，无论黑暗或光明。”
废墟的风穿过窗框，卷起钻石粉末在空中旋转，形成微弱的光雾。顾星遥听见远处传来孤儿院孩子们的合唱，那是他们上周录制的《月光变奏曲》童声版，此刻混着雨声，竟成了最动人的圣歌。
“你听见了吗？”她将霍沉砚的指挥棒塞进他手里，“这是小星在为我们伴奏。”
他点头，指挥棒在空中划出弧线，尽管看不见，却精准地捕捉到风的节奏、雨的颤音、心跳的节拍。顾星遥跟上他的动作，盲杖敲击地面，两人的影子在光雾中交叠，像琴谱上的阴阳符，彼此对抗又彼此成就。
当最后一个节拍落下，霍沉砚的唇轻轻贴上她的，咸涩的雨水混着钻石的冷冽，却比任何婚礼香槟都更让人沉醉。远处的雷声渐歇，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在他失明的瞳孔里投下淡淡的金，像命运终于吝啬地施舍一线希望。
“我爱你。”他轻声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明亮的月光。”
顾星遥笑了，摸出母亲的婚戒，将它与自己的戒指扣在一起。钻石粉末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废墟的砖缝里，不知何时钻出几株野玫瑰，花瓣上的露珠像小星未说完的话，晶莹剔透。
这是他们的婚礼，在废墟与重生的交界处，在谎言与真相的裂缝中。没有华丽的乐章，只有两颗灵魂的共振，却比任何仪式都更接近永恒。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婚姻不是契约，是历经黑暗仍愿意共谱乐章的勇气，是时光缝里开出的玫瑰，是永不停止的——月光变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