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凝固的音符,在重症监护室里织成密网。霍沉砚躺在病床上,右眼蒙着的纱布渐渐失去凉意,像块褪了色的月光。他听见顾星遥的盲杖每隔七秒敲一次地面,那是《月光奏鸣曲》的节拍,却比记忆中慢了三拍——她在害怕,怕他再也看不见。
“今天天气很好。”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将温热的粥递到他唇边,“许蔓说孤儿院的玫瑰开了,和小星种的一样红。”
勺子碰到牙齿的脆响里,霍沉砚闻到她袖口残留的硝烟味——是三天前金色大厅的枪击现场。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弹片划伤的结痂:“别骗我了,我的视网膜……是不是再也长不回来了?”
盲杖在地面敲出破碎的节奏,像走调的钢琴。顾星遥的呼吸突然急促:“医生说还有希望,只要……”
“够了!”他摔掉勺子,瓷片飞溅的声音里,十年前火场的轰鸣突然在耳边炸响。那时他也是这样看不见,只能用身体护住怀中的女孩,听着天花板坍塌的巨响。现在,他终于成了她的累赘。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直到顾星遥轻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越野车碾过碎石的声音像极了琴键断裂,霍沉砚戴着墨镜,却仍能感受到阳光的灼热。顾星遥的手始终紧扣着他的,掌心的茧子蹭过他的虎口——那是多年弹钢琴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锚点,将他从黑暗的深海里缓缓拉起。
“到了。”她的声音带着颤音,盲杖触到铁门的锈迹,“这里……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风穿过残垣的呼啸声中,霍沉砚闻到混合着青草与焦木的气息。他踉跄着蹲下,指尖摸到一块凸起的砖石,上面用盲文刻着“小星之床”——是顾星遥昨天偷偷刻下的。
“还记得吗?”她的盲杖在地上画出弧线,“你总说我的盲杖像指挥棒,现在换你试试。”
他握住那根熟悉的乌木杖,触感比记忆中轻了许多——她最近瘦了,连带着盲杖也失了重量。杖尖碰到某块松动的地板,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极了小星当年藏糖果的铁盒。
“弹首曲子吧。”顾星遥将他的手按在一架旧钢琴上,琴键缺了三分之一,露出泛黄的内衬,“这是我用赔偿金买的,他们说音色像破风箱。”
霍沉砚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突然想起火灾那晚,小星用烧断的琴弦拨出的不成调旋律。他按下某个琴键,发出沙哑的“mi”音,像是从废墟深处传来的呜咽。
“不对。”顾星遥按住他的手腕,将其移到正确的位置,“是G大调,就像我们第一次合奏时那样。”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钢琴凳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连琴键都摸不准,还谈什么指挥?顾星遥,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瞎子身上!”
盲杖破空的声音响起,却在即将碰到他时骤然转向,重重敲在钢琴上。霍沉砚听见她的抽泣,却又被压抑成颤抖的呼吸:“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视力?我在乎的是你明明在流血,却还要骗我说‘没事’;是你把所有危险都挡在身后,却独独忘了我也有手有脚!”
风突然转急,卷起地上的钻石粉末,在阳光下形成微弱的光雾。霍沉砚的墨镜滑落,左眼勉强捕捉到顾星遥的轮廓——她蹲在地上,盲杖在灰墙上画出歪歪扭扭的五线谱,每一笔都带着决绝的力道。
“你看。”她的指尖抚过墙面,“这是小星的心跳,这是你指挥时的节奏,而这里……”盲杖顿在某个交叉点,“是我们第一次握手时,我听见的共振。”
霍沉砚的喉咙突然哽住。他想起十四岁那年,在火场废墟里找到的半本琴谱,扉页上“沉砚”二字被烟熏得模糊,却仍能看出是父亲的笔迹。原来有些东西,从来不需要眼睛去看。
“星遥,我……”
“嘘。”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听这里。”
心跳声透过皮肤传来,坚定而温暖,像极了《月光变奏曲》的低音部。霍沉砚闭上眼睛,任由盲杖从指间滑落,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她的头发蹭过他的下巴,带着雪松洗发水的味道——那是他偷偷换成的,因为她说过,这味道像极了火场里保护她的怀抱。
“以后我来当你的眼睛。”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但你要答应我,不再独自承担一切。我们是搭档,是彼此的乐谱,记得吗?”
他点头,摸到口袋里的天鹅绒盒。戒指在阳光下闪烁,钻石粉末拼成的蝴蝶结图案里,嵌着两根交缠的发丝——他的与她的,像极了琴谱上的连音线。
当戒指戴上无名指的瞬间,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霍沉砚将顾星遥护在身后,尽管视力模糊,却仍能辨认出许氏集团的徽章。顾星遥的盲杖已经出鞘,露出藏在其中的录音笔——那是小星的临终遗言,也是扳倒许氏的关键证据。
“怕吗?”他轻声问,指尖抚过她耳后的疤痕。
“不怕。”她握住他的手,将盲杖尖端对准来者,“因为我有全世界最棒的指挥家,而我们的乐章,才刚刚开始。”
风卷起废墟上的玫瑰花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霍沉砚听见顾星遥哼唱的《平安夜》旋律,混着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竟成了最动人的伴奏。他知道,有些黑暗终将被琴声驱散,有些伤痕终将化作乐谱上的装饰音。
在时光的缝里,他们是彼此的月光,是永不休止的变奏曲,是用爱与勇气谱就的生命乐章。而这一章的结尾,不是句号,而是连字符,连着过去的伤痛与未来的希望,连着两个灵魂的永恒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