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还未完全下坠,尚书府的书房内,烛火已然点亮,将窗棂上的冰花映得晶莹剔透。
舒淮安立于书案前,手中狼毫在宣纸上挥洒自如。窗外飞雪簌簌,忽闻抄手回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莫止推门而入,黑色劲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身形如松,腰间佩刀随着动作轻晃,刀鞘上几道划痕在烛光下格外醒目。反手合上门扉后,他谨慎地透过窗纱扫视庭院,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禀大人,许夫人已安置妥当。"他抱拳行礼。
舒淮安缓缓搁笔,墨迹在"忍"字最后一勾处微微晕开:"好。"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眉目深沉:"三皇子见到城外兵马,可曾说什么?"
莫止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三殿下只说...‘舒尚书果然深谋远虑’。"
舒淮安低头望向纸上漆黑的墨色,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咔哧——"
窗外积雪被碾碎的声音格外刺耳,两道修长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烛火猛地一晃,莫止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的手指缓缓收紧。
"父亲。"
舒什锦的声音比檐下的冰棱还要冷冽。莫止身形一顿,转头看向舒淮安,只见他眉头紧锁,锦儿?
“叩叩叩——”
“父亲,”舒什锦又敲了敲窗棂,眉宇间的冷漠比风雪还刺骨。
“锦儿?”舒淮安。
舒什锦低眉垂眸,入目是铺满庭院的白和屋内烛火的倒影:“是我。”
窗棂被推开,一身男子装扮的舒什锦遥遥一望,目光复杂诡异。
她翻身进屋,身后的赵玉紧随其后,似有若无的将舒什锦和莫止隔开。
待窗扇合拢,舒淮安脸上已挂起往日那副慈父笑容:"怎的这副打扮?这是要去哪?"
舒什锦抬眸,眼中翻涌的情绪让烛火都为之一颤:"父亲,我最后问一次——"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烛芯突然爆了个火花,映得舒淮安陡然阴沉的面容明灭不定。屋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他压下眼底的杀意,试图装聋作哑:“锦儿是在哪听到了什么?”
舒什锦猛地闭上双眼,长睫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当她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骇人的沉静,唯余眼底翻涌着刀锋般的冷芒。
“许春若和你宝贝儿子在我手上!”舒什锦缓缓抬起右手,赵玉立即躬身递上一枚红线缠绕的金器——正是舒淮安亲自去打的那副长命锁:”隆昌王勾结禁军谋逆!还请父亲进宫救驾!”
下午宫里的母妃密信传来的时候,舒什锦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一个两个都疯了!疯了!
现下整个京中若说谁还有兵,那一定只有她父亲了。
以她对舒淮安的了结,他不会放过小年这个大好的机会,他手中的兵马必然已经在京城附近集结。
舒什锦不知道在哪不要紧,舒淮安知道就行!
"救驾?"舒淮安阴沉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且不说我根本不会救——"他冷笑一声,"就算我救了,事后要如何解释这些兵马的来历?说是你夫君安阳王的?"
“届时,"他猛地拍向案桌,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纷纷坠落:"陛下第一个要砍的就是安阳王的脑袋!下一个就是你!我的好女儿,安阳王妃!"
窗外风雪呼啸,舒淮安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锦儿,为父可不是这样教你的。"他缓缓从案桌后走出,每一步都像踩在舒什锦心上,"你今日这般莽撞,实在让为父...失望得很。"
舒什锦不退反进,她勾起一抹嘲讽的嘴角:“怎会?隆昌王谋逆撞上宗人府出逃三皇子携部下杀回京城,两方人马两败俱伤!混乱之中舒淮安为救圣驾,箭矢穿胸而过!”
“但——,即使陛下身边忠臣俱在,也依然死于乱军之中!”
烛影摇晃,赵玉和莫止在这隆冬汗渍津津,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对弈的父女俩。
“你要我死?”舒淮安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他好似从未看清过的女儿,胸中雷霆阵阵。
“你想当皇后?”
“怎么?女儿担不起吗?”舒什锦:“您忘了,齐国公嫡出是没落,但庶出可没有!”
“我外祖仍是齐国公兼从一品都督同知,大舅身残,但二舅官居从二品布政使,姨母是镇南侯之妻,其子嫡长皆沾,其女夫家乃是当朝太保嫡长子。表哥四品武官,现在边关为国尽忠。”
“我夫君是安阳王,所有皇子中唯一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皇子。”
“而你,我的好父亲,为护圣驾尽忠而死!”
“你的两个女儿都将是英烈之后!长女安阳王妃,次女衡阳公主府嫡次子未婚妻!”
“皇后之位,”舒什锦满眼疯狂:“我,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哈哈——”
“好算计,好算计!”
“不愧是我女儿!”
舒淮安眼角泪花闪现,刚刚的阴郁一扫而空,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舒什锦眼底竟然有淡淡的欣慰。
“胡文没死吧。”
“文姨娘么?”舒什锦侧了侧脑袋,露出思索的模样:“确实没有,不过也快了。”
舒淮安点点头,定定的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女儿,试图从她眼底看到,如她已经逝去妻子的天真温良。
可惜,没有。
不过也好。
“放过他们。”这个他们不用说,舒什锦也知道是谁。
舒什锦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可以,你死!”
“好。”舒淮安风轻云淡的应下,仿佛要死的不是他。
见舒淮安答应得这么快,舒什锦不仅没有畅快多少,反而戾气横生,她为她的母亲不值。
这个男人,为了别的女人杀妻谋反恶事做尽,甚至甚至还罔顾自己的性命只为求她一条活路!
舒什锦攥紧拳头,转身看了眼窗外:“天黑了,他们要动手了。”
舒淮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将目光移回她身上:“此行,我带去的兵若有活口,麻烦你尽力保一保,都是些可怜人,十个里有九个是乞丐。”
“剩下一个,是被逼得没办法的逃犯。”
舒什锦没有回答,只是不看他。
“莫止,”舒淮安转身看向那道挺拔的身影:“你留下来,把许夫人他们送走后,陪二小姐出嫁吧。”
“大人!”莫止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如果不是舒淮安他早死了。
那双执笔的手拉开大门,风雪涌入书房,刺骨的寒凉让在场的每个人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