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飞伏在石磨上，嘴里啃着半截萝卜，眼睛盯着张小侠。
“你跟我说实话，昨天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嘛，苏二十一喝醉了，耍酒疯。”
张小侠坐在木墩儿后，手起斧落，咔的一声，又劈开一根木柴。
“扯淡！你拿这话骗他们还行，要是连我也骗，就太没意思了。”
“我没骗你。”
“没骗我？那那柄剑是怎么回事？你偷偷摸摸把它藏到后巷大杏树上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你看见了？”
张小侠斧子停在半空，赶紧压低嗓子道：“千万别动那柄剑！那是苏二十一的，我可不想让你惹火烧身。”
伍飞笑道：“所以你承认了？还不快说实话。”
张小侠斧头劈落，又一根木柴分成两瓣，斧头深深嵌入木墩儿里。
“好吧……不过你先告诉我，苏二十一究竟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的！”
“你确定？”
“废话！天下人都知道。”
张小侠叹了口气，“如果她真是女的，那她也一定是个疯子！”
“为什么？”
张小侠摇摇头，把当时包厢中的情形原原本本说了。
伍飞听得目瞪口呆，连嘴里的萝卜也忘了咽下：“她自己明明就是个女的，怎么又喜欢别的女人？”
“所以我才说她是个疯子。而且我只不过叫她一句苏姑娘，她居然就要拔剑杀人！这种人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伍飞终于将萝卜咽下。
“也许……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是这样的，我们这些穷小子当然不会懂。”
“也许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是疯子。”
伍飞眨了眨眼，“话说回来，想不到你棍子倒也真不是白玩的，居然连苏二十一的剑也能夺下来。”
“哎……”
他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也算把苏二十一得罪了，只怕以后……”
“没什么好怕的，若是前怕狼后怕虎，我也不会离开家乡了。……虽然苏二十一人是疯子，不过剑法倒也不赖。”
“怎么说？”
张小侠道：“她的剑法主要出自峨眉，也有一些华山的路数，似乎还掺杂了少许点苍的招式。
只不过这三家虽然都以剑法见长，剑路却各不相同，她没能把三派武功融会贯通，只是强硬糅杂在一起，反倒不如精修一门厉害了。”
伍飞一脸懵懂，又咬了口萝卜。
“我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张小侠笑道：“练武其实和做菜一样，她想把好几个菜放到锅里同时炒，可是做出来的东西反倒不如单炒一个菜好吃。”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比如天下名厨无数，却没有谁能把八大菜系都做得很好。”
“对，就是这个道理。”
“真的没有人能把八大菜系都做好吗？”李大师傅这时刚好来到两人身后，听见了最后那两句话，心中暗道，“少年啊，你们果然还是见识太少……”
他目光炯炯，遥望着远方。
“想当初，我在京城独战八大菜系掌门人，一把菜刀没离开砧板，从清晨一直切到晚上，菜刀切费了两把，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呵呵……这件事我会随便讲的吗？”
这时有风吹过来，李大师傅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干。
“小虾！”他突然开口。
张小侠和伍飞一齐回头。
李师傅道：“有客人点餐外送，小虾去跑一趟吧。”
“师父，送餐不一直都是前厅的人去吗？”伍飞问道。
“我也纳闷儿呢，只是他们说这次客人有话，点名要名字里有‘虾’的人去送，咱们店里除了小虾，还能有谁？”
伍飞与张小侠对视一眼，悄悄道：“你刚得罪苏二十一，会不会……”
张小侠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李前辈，知道是谁点的餐吗？”
“对面玉汤楼来的一个小伙计，反正也不远，你走一趟就知道了。”
张小侠掸掸衣襟站起来，只有答应。
伍飞悄悄问：“要不要带上那把剑防身？”
“不用。”
……
食盒里一共装了四道菜品，都是店里的招牌菜。
张小侠从后门出去，转到正门大街，玉汤楼就在斜对面。
玉汤楼是茶楼，据说楼里的碧螺春很好，泡出的茶汤清翠如玉，因此得名。
张小侠提着食盒，一只脚刚迈进大门，一个茶博士立刻迎了上来。
“是鸿宾楼的虾哥么？”
张小侠点头，“是。”
“好。请随我来，客人在楼上。”
“又是楼上？”
经历过昨天那档子事，张小侠对“楼上”实在没什么好感。
但茶博士偏偏又把他带到一间包厢前，“就是这儿了，你自己进去吧。”
说着转身下楼。
张小侠望着紧闭的房门，咽了口唾沫。
“屋里不会又是苏二十一那个疯子吧？很可能就是她！”
不然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还有谁会特意点名叫自己来送菜？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食盒，“拼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不是苏二十一。
张小侠呆呆立在门口，做梦也想不到眼前会是这幅景象。
屋里有一张茶桌，桌旁确实坐着个女人，但身材却是苏二十一的二倍。
这人梳着发髻，又抹了发油，满头青丝乌黑油亮。
一张圆圆的脸，一对圆圆的眼，两片鲜红的嘴唇间还衔着一根细竹管。
肥胖短小的手指上戴满了闪闪发光的大戒指，晃得张小侠睁不开眼睛。
手心里有一个火红肥熟的大柿子，她正用那根细竹管把柿肉汁水慢慢吸进嘴里。
这位大妈差不多五十来岁，长得很富态，打扮也很气派。
“呦，来了！你就是张小哥？”
她一双圆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小侠，好像两把蘸了蜜的刷子，看得张小侠浑身不自在。
“我……姓张。这是客官点的菜？”
那大妈不理他，自言自语道：“嗯……很好，底子还可以。丫头们，动手吧！”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身后房门忽然重重关上。
与此同时，右边幔帐中闪出一个姑娘，一言不发接下了张小侠手中的食盒。
张小侠还未反应过来，左边又闪出一个姑娘，把一串铜钱塞进他手里。
前边又一个姑娘过来，解开了他的腰带。
后边又一个姑娘从身后扒下他的外衣。
张小侠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用双手死死护在胸前。
“干什么？我可是正经人啊！”
“呦！瞧这小哥说的，谁不是正经人？”
“正经人你们花一串铜钱就扒小伙儿衣裳！”
“你说错啦！”大妈咯咯笑道。
“什么错了？”
“这两百文钱，是你送的饭菜钱，我们扒衣裳是不给钱的。”
“什么？钱都不给？！太残暴了！”
“哼！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方圆五百里，有谁用咱娘们儿伺候是不花钱的？眼下不管你要钱就很不错了！”
大妈又重重吸了一口，“丫头们，继续，快着点！”
“是！”
六七个姑娘齐声答应。
张小侠这下想逃也来不及了。
两个姑娘将一件靛蓝色锦袍套在他身上，也不知谁搬来一把椅子，他被按进椅子里。
脚上的布鞋被扯下，套上的是一双新做好的小牛皮软靴。
他还想挣扎，一个姑娘已甜笑着扑进他怀里，将一条白玉带系在他腰间。
这时头上的发巾也被打开，一个姑娘正用泡着花瓣的温水给他洗头。
另一个姑娘给他擦脸。
还有一个姑娘用一把锋利的小刀仔仔细细为他刮胡子。
张小侠已完全懵了，只有大叫：“胡子越刮越重，不要刮呀！！”
哪里有人肯听他的，最后，手上的十个指甲也被剪得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里的油泥都被刷净了。
一切收拾完毕，姑娘们又奇迹般消失了，连那把椅子也撤了下去。
张小侠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就像一个刚被非礼的小姑娘。
“嗯……看着还像那么回事。”
大妈吧嗒着小嘴。
“今天时间太紧，洗澡是没工夫了，就这么着吧。……丫头们，送他下去！”
张小侠一惊，忙问：“下去？下哪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大妈微笑道：“你呀，用不着问我，等下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