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虹桥,苏沐瑶潸然泪下,忙以巾帕轻拭,抬眼间,楚儿已匆匆赶来。
“姑娘,顾家的管家说顾公子不在府上,一早带着华章出去了。”楚儿说完,才注意到姑娘的眼圈泛红,“姑娘,您怎么了?”
苏沐瑶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只是风沙迷了眼。顾公子不在,我们回去吧,往后不必再找他。”
她步履沉重地踏上归途,心中却波澜起伏,难以平复。虹桥下的风景依旧,却再无往日的欢愉。
既不能与顾公子相守,汴京于她而言,不过繁华一梦,徒留一地相思。
她望着桥下流水,心中暗誓,从此封心锁爱,只愿岁月静好。是该回去告诉母亲,她想回耀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
苏沐瑶迈出沉重的步伐,虹桥在她身后渐行渐远,顾公子和他心爱的姑娘也已淹没在人群。
楚儿不明所以,紧随姑娘身后,默默无言。
回到文襄侯府的凝珠院,进入母亲的房中,苏沐瑶跪在母亲面前,话未出口,泪水已滚落下来。
林婉茹正给女儿做绣花鞋,那是为她出嫁做准备的。忽见女儿进来,没说一句话先跪下,心中一惊,忙放下手中针线,扶起女儿:“沐瑶,为何如此?”
“娘,女儿……想回耀州。”
林婉茹愣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叹一声:“为何有此想法?”
“我不喜欢……汴京,不喜欢……林府,想回到……苏家窑场。”
女儿眼中再次落下泪来,林婉茹感觉不对,质问一旁的楚儿:“你带姑娘出去做了什么?为何她一回来要求回耀州?”
楚儿支吾着不敢直视夫人,她大略能猜到原因,却不敢说出心中的猜测,低着头道:“夫人,姑娘只是心中烦闷,到虹桥边透了透气而已。”
林婉茹眉头紧锁,转向女儿,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沐瑶,快告诉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沐瑶哽咽道:“娘,顾公子……从来无意于我,汴京……再无牵挂。”
“你找过顾公子?”
苏沐瑶点点头,声音微弱:“他……中意的人是丞相大人家的三姑娘,很快会上门……提亲,女儿毫无……希望,既如此……待在汴京又有何意义?”
林婉茹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拉着女儿的手,扶她起来,两人在床边坐下。
“昨日已从你外祖父口中得知顾家根本没有希望,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女儿……只是抱有一丝幻想而已,幻想破灭,已……没有在汴京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心甘情愿跟娘回耀州,替爹和哥哥……看好窑场,女儿相信他们终有一日会回来。”
林婉茹轻抚女儿的发丝,眼中泪光闪烁:“沐瑶,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汴京的好公子多的是,不必执着于一人。还是等等你外祖母和你二舅妈的消息,再做打算。”
苏沐瑶不再哽咽,说道:“娘昨日说过外祖母靠不住,又何必对她抱有幻想?”
林婉茹叹口气:“唉,抱有幻想总比什么都没有得好?再说你二舅妈答应娘回曹家问问。你恐怕不知,曹家老爷是司徒大人,深受官家重视,曹家可比顾家荣耀许多。林家之所以跟曹家结亲,正是因为曹家的地位。你若能嫁到曹家,也算是苏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在青云馆,时常能碰到曹家的一位公子,跟他没说过几句话,他每次见到她也是爱答不理,没有给苏沐瑶留下任何好印象。恐怕曹家根本瞧不上商贾之女,何况她的父亲和哥哥还是戴罪之人。
苏沐瑶能理解母亲是为她好,可她回耀州的心意已决,只是一时无法说服母亲。她又不愿说出更严重的话伤害母亲的心,她相信现实会让母亲变得更加清醒。
母亲如此为她筹谋,不过是希望她留在汴京。苏沐瑶心中疑惑,既如此,母亲为何当初会选择父亲?心甘情愿跟着他去耀州生活?
“娘,您希望女儿留在汴京,肯定是认为汴京好,可为何您当初要嫁给爹?”
女儿的问题将林婉茹的思绪带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林婉茹的娘刚离世,她去寺庙为娘超度,回来的途中,遇到两个登徒子拦住马车,上前调戏。苏耀祖正好路过,将那两人打跑,从此后他们便相识。
林婉茹在林家过得并不开心,一心想远离林家。当她向父母说明想要嫁给苏耀祖时,文襄侯极力反对,认为商贾之子配不上侯府千金。
母亲徐氏表面上装作不同意,心里不知有多开心。她私下找来一位看八字的人,让那人对文襄侯说林婉茹命硬,克死自己的娘亲,只有远嫁才可让她摆脱命运。
文襄侯被徐氏巧妙说服,林婉茹就这样嫁到耀州。
苏耀祖待她极好,给了她未曾有过的温暖和尊重,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可面对女儿的未来,林婉茹却希望她嫁得更好,也因此才不得不求到林家。
林婉茹轻轻叹息,眼中柔情似水,却带着一丝无奈:“汴京自然是好,可娘没这命。娘不希望你一辈子困在耀州跟泥土和窑场打交道,那是男人家的事,你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女儿喜欢跟泥土和窑场打交道。”
“行了!什么都别说,一切听从娘的安排。”
林婉茹不想再听女儿说下去,家中的变故让她更加担心女儿的未来,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去女儿任何想法,固执地认为她对女儿的安排才是最好的。
苏沐瑶很为难地说:“好,女儿先听娘的安排。可娘必须答应,若林家人没有为女儿找到更好的人家,娘和我一起回耀州。”
林婉茹无奈点头,心中却暗自盘算,无论如何也要为女儿谋个好前程。
……
在文襄侯府的凝珠院等待的几日里,苏沐瑶每日过得百无聊赖。
她既不喜欢做女红,更不喜欢舞文弄墨或是拿本诗词翻阅。以前在汴京每日还可念着顾公子。现在她的感情虽还在,却无所依托,每每想起顾言卿,心中不免酸涩。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起他,还是想想耀州的苏家窑场。
记得幼时,在春日的耀州苏家窑场,阳光温暖而和煦,微风轻柔拂面。她宛如一只欢快的小鹿,在泥坯与窑炉间穿梭。
工匠们则全神贯注地劳作,手中的泥土听话地化作各种形态的器具。她跑到一堆陶泥前,模仿大人的动作,小手用力按压,泥巴从指缝间挤出,逗得她咯咯直笑。
她还回忆起元日时在窑场为顾言卿制作六出花口盏的情景,那时她对这段感情满怀希望。
她拿起一把精致的竹制刻刀,这把刻刀在她手中仿佛化作画笔,她小心翼翼地在盏口边缘轻轻按压,勾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笔都像是她对顾公子的一次温柔倾诉。她的动作轻柔,唯恐稍有不慎破坏了精心设计的形状。
现实将她的希望完全击碎,虹桥上顾言卿与那姑娘说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她才真正理解在青云馆外的南园圃的池水旁,顾公子说的话出自真心,与萧景翊毫无关系。
至于顾公子因为苏家的变故安慰她的话,也并非对她有心,不过是他心善而已。若是别人遇到同样的事,他应该也会如此。
正想着,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可在?大少夫人请您去凝锦院。”
楚儿见姑娘眼圈微红,轻声说:“姑娘若不想去,我回了大少夫人,就说您身体不适。”
苏沐瑶虽大胆,平常见到讨厌的人全身不由自主会长满尖刺,可现下家中出事,与母亲寄居在林家,使得她变得自卑,无论林家哪位主人唤她,都不好推辞。
“不必,我还是去吧。”苏沐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衫,“我娘可在屋中?”
楚儿回道:“夫人一早出去了。”
苏沐瑶走出屋外,对外面的丫鬟说:“你先回,我换件衣裳便去。”
丫鬟应声离去,苏沐瑶回到屋内,换上一身淡蓝色的衣衫,便往凝锦院走去。
沿途花草繁盛,春意盎然,却难掩她心中的落寞。步履轻盈,却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碎片上。
来到凝锦院门前,一个丫鬟将楚儿拉住:“大少夫人吩咐,只让苏姑娘进去,你在门外等着即可。”
楚儿征求道:“姑娘?”
苏沐瑶并未多想,微微点头,轻声嘱咐:“你在此候着,我片刻便回。”
楚儿只好乖乖与那丫鬟站在门外,她总觉得那丫鬟像是看着她一般,心中不免直犯嘀咕。
苏沐瑶踏入院门,竟然有丫鬟将门关好。
听到关门声,苏沐瑶感觉出不对,她转过身,一脸疑惑:“为何我一进来就关门?”
那丫鬟神色慌张地解释道:“大少夫人吩咐,奴婢也不知原因,姑娘快进去吧,大少夫人正在里边等你,是好事。”
说完丫鬟快速跑开。
苏沐瑶更觉得不对,以前被大舅妈召唤过,从未有过此等情景,古里古怪的,还是赶快撤。
她正欲前去打开院门,身后却被一双手紧紧抱住。
她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竟是大表哥林端洋,他双眼中冒着红光,似要将她吞噬。
“沐瑶,今日就从了我,大表哥向你保证,只要你当了我的妾室,往后我绝不会拈花惹草,一心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