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浓稠地泼洒在乡间小道上。格伦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新考的驾照还带着塑料封皮的气味，与特斯拉车内冷冽的皮革气息交织。这辆父亲去年购置的黑色轿车在颠簸的路面上沉稳前行，雨刮器上沾着的蒲公英绒毛随着车身晃动，仿佛也在嘲笑他生涩的驾驶技术。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车轮碾过时发出细微的黏腻声响，就像他此刻黏着不安的心情。车载导航温柔的女声报着路况，却无法抚平他剧烈起伏的胸腔，每一个播报的地名都像是命运的倒计时，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里程，正将他推向一场未知结局的奔赴。
后视镜里，格伦不停地观察前后左右的路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或许是新手的紧张作祟，又或许是学生时代养成的谨小慎微，他的目光频繁扫过副驾驶屏幕 —— 那里密密麻麻排列着他提前三小时编辑的消息：“这一次，贝贝想去哪玩我们可以说走就走。对了，贝贝晕车呢，我会把车内空调的温度调的刚刚好，然后后座会被我铺好，贝贝可以睡在后面，如果想吃冰淇淋了呢，车载冰箱就在后备箱附近的位置，里面是贝贝喜欢的哈根达斯。” 每条消息末尾都缀着不同的可爱表情，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却只换来屏幕另一头轻飘飘的 “谢谢” 二字。这两个字简短得如同利刃，斩断了他所有期待的枝蔓，让满腔炽热瞬间凝结成冰。
那两个字没有标点，没有温度，像两片锋利的刀片，直直插进他的心脏。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脚下的刹车差点踩下去，身后货车的鸣笛声惊得他猛然回神。双手重新握紧方向盘时，掌心的冷汗在真皮握把上晕开深色痕迹。车载香薰散发出的山茶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酸涩的味道。他一边机械地驾驶，一边祈祷对话框里能弹出新的气泡，就像沙漠旅人等待甘霖，可屏幕始终静默，只有导航提示音偶尔打破死寂，每一声 “前方路口左转” 都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是心脏在胸腔里发出的悲鸣。
路过镇上网吧时，格伦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玻璃门推开的瞬间，混合着烟味、泡面香气与人体汗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熟悉的键盘敲击声与游戏音效此起彼伏。吧台后的老板娘叼着烟抬了抬下巴：“一个人？” 他点点头，鞋尖碾过地上黏腻的奶茶渍，径直走向角落的电脑。开机画面亮起的瞬间，小说软件后台跳出的读者留言刺痛双眼 —— 零星几条评论里，有人吐槽剧情拖沓，有人质疑人设单薄，还有人催更那本以贝贝为原型的故事。那些文字像细小的砂砾，不断磨蚀着他的信心，可他仍固执地认为，只要把故事写得足够美好，现实或许也能沾染些许温柔。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他突然想起贝贝上次发来的照片。她站在商场旋转门前，粉色卫衣的帽子歪戴着，身旁那个男生的手若有若无地搭在她肩上，配文是 “新认识的朋友”。照片里她的笑容灿烂得刺眼，想起他们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场景，那是个暴雨天她站在楼道外不敢进门。此刻他盯着文档里书店老板娘的章节，主角正抱着咖啡杯等一封永远不会出现的情书，泪水突然砸在键盘上，在字母键间晕开深色的水痕。他疯狂敲击着更新内容，让书中的贝贝收到读者跨越千里的告白，让长江的浪花托起她所有未说出口的期待，可现实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始终停留在未发送的 “路上注意安全”，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生怕打扰到她，又渴望得到回应。
重新发动车子时，夕阳已经把云层染成铁锈色。霞光斜斜切进车窗，在中控台投下明暗交界的线，像极了他与贝贝之间模糊不清的关系。格伦反复检查后视镜和倒车影像，连后备箱的车载冰箱都打开三次，确认哈根达斯的包装没有融化变形。他特意将后座铺成最柔软的模样，毛绒毯子上还别着从精品店买来的星黛露挂件，那是贝贝三年前逛网店时，盯着图片看了十分钟的玩偶。乡间特有的泥土混合着山茶味的香薰在车内弥漫，却盖不住他急促呼吸中带出的焦虑，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在压抑即将决堤的情绪。
当导航提示进入湖北省界时，格伦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后背的布料紧贴着座椅，留下深色的汗渍。手机突然震动，他几乎是颤抖着解锁屏幕，却只是小说网站的推送：“您的作品《代号：路路通》收藏量突破 60，请再接再厉。” 他盯着数字冷笑，这微不足道的成绩，还不如贝贝朋友圈一条动态的点赞数。前方高速路牌亮起 “武汉 80km” 的字样，他想起前两天在微信里刷到的武汉最大的商场，这或许是不错的好去处。
暮色渐浓，特斯拉的车灯切开黑暗。格伦打开车载音乐，随机播放的恰好是贝贝最喜欢的歌手方大同的《特别的人》。熟悉的旋律响起时，他仿佛看见贝贝歪着头靠在副驾驶，发梢扫过车窗，轻声跟着哼唱的模样。车载屏幕上，他们的聊天记录永远停留在 “谢谢”，而导航却固执地指引着贝贝所在的那座小县城。他握紧方向盘，继续驶向那片被晚霞笼罩的城市，车内的山茶香薰仍在默默挥发，后座的毛毯静静等待，车载冰箱里的冰淇淋冻得坚硬，就像他心底某个固执的角落，守着注定破碎却不愿熄灭的期待。
格伦在夜幕中行驶，如果他不是新手，那么他早早地上高速公路上的话，格伦可以赶在贝贝晚饭前见到她。关于贝贝的一切，格伦早已经计划好了，但是现实生活中的格伦甚至连微薄的稿费都不曾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