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沈昔指尖摩挲着啤酒瓶身的水珠,透明玻璃映出裴语微气鼓鼓的倒影。他淡笑着向刘凯耀颔首,喉间的麦芽香混着雪茄味在舌尖打转,却始终没将视线偏转分毫 —— 这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冷感,恰如镜头精准的焦平面,自动过滤掉无关的噪点。
裴语微的高跟鞋在地毯上碾出细碎的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雀鸟:“铭哥你看他!” 她指向沈昔的指尖涂着银灰色甲油,在光束灯下泛着冷光,“比我爸公司的老学究还死板!”
刘铭远的茶杯在茶台上磕出清响,镜片后的眸光扫过侄女紧绷的肩线:“微微,你在走廊对他说了什么?” 他故意将 “走廊” 二字咬得极重,暗含提点 —— 私场六楼的走廊,从不是千金小姐任性的舞台。
沈昔忽然开口,声线像浸过显影液的相纸:“不过是句‘做我宠物’。” 玻璃瓶底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越的响,“倒也不是大事。”
刘凯耀刚送到唇边的啤酒瓶猛地歪斜,琥珀色液体飞溅在身旁女伴的锁骨上,换来一声娇嗔的笑骂。刘铭远的眉峰微挑,却在瞥见沈昔袖口的玫瑰花瓣时,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 这抹来自底层服务员的芬芳,恰与裴语微颈间的翡翠形成微妙对照。
裴语微的声线骤然低了八度,护士装腰带被她绞出细密的褶皱:“今天闺蜜搞制服派对,规定必须带宠物入场……” 她忽然想起父亲在家族宴会上的教诲,“宠物” 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化作近乎嘟囔的尾音,“临时被放鸽子,急昏头了嘛……”
沈昔望着她突然泛红的耳尖,想起在美院见过的那些骄纵却天真的学生。他清楚,此刻若软言安抚,便是在刘家兄弟面前主动卸甲 —— 沈家三房虽式微,却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里还留着袁姝婵昨夜缝补的针脚,带着居家的温度。
“原来是裴家妹妹。” 刘铭远适时开口,掌心按在沈昔肩头,像在调校一台精密的相机,“小惜刚从国外回来,不懂咱们这儿的‘宠物游戏’。” 他转向沈昔,镜片反光恰好遮住眼底的狡黠,“还不快给微微赔个不是?当年在沈宅爬树,可是她替你打掩护呢。”
沈昔挑眉 —— 这顶帽子扣得妙,既点出旧识情分,又给足裴家面子。他端起酒杯,琥珀色液体映着裴语微别过的侧脸:“裴小姐的宠物门槛太高,我这粗人怕踩脏了地毯。” 酒杯与她面前的香槟杯相碰,发出细碎的响,“若不嫌弃,改天倒是可以给你拍组正经肖像。”
裴语微的睫毛倏地扬起,像被快门声惊醒的模特。她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沈昔在沈家老宅的樱花树下为她拍照,镜头对准她时,连呼吸都变得轻柔。此刻他眼中的沉静,与记忆中的光影重叠,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被她视作 “空气” 的男人,手中的镜头曾捕获过省美术馆的镇馆之宝。
刘铭远见状,适时拍手打破凝滞:“既然是旧识,便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指向裴语微的护士装,“不过这身行头嘛,还是留给凯耀他们吧 —— 小惜的镜头,只拍得了素色旗袍配晨雾。”
包厢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周荣的指尖在遥控器上按出舒缓的爵士乐。裴语微望着沈昔码放整齐的空酒瓶,忽然发现每个瓶底都朝着不同的方向 —— 那是摄影师特有的标记,如同在混沌中划定的取景框。她忽然明白,有些傲慢并非无礼,而是顶级猎手在猎物面前保持的绝对冷静。
当跟班送来新的酒瓶,沈昔的指尖划过标签,忽然想起 “张雨绮” 接花时的颤抖 —— 同为女子,有人在尘埃里仰望星光,有人在云端俯瞰泥淖,而他恰好站在中间地带,用镜头记录着这世界的参差。裴语微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躁的点,却终究没再说出半个 “宠物” 字眼,只是将护士帽狠狠扶正,像在重整旗鼓。
刘铭远的茶台上升起新的水雾,沈昔望着裴语微气鼓鼓却又带点不甘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幕场景比任何摄影作品都更生动 —— 在世家子弟的博弈场,在成人世界的潜规则里,每个角色都在寻找自己的对焦距离,而他,恰好擅长在失衡的画面中,找到最稳定的黄金分割点。
裴语微的护士鞋跟在地毯上敲出渐远的节奏,像串被剪断的风铃。沈昔望着她消失的粉色衣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瓶身 —— 那抹倩影让他想起暗房里未显影的胶片,看似混沌,却藏着无数可能的光轨。
“微微在美国待傻了。” 刘铭远忽然开口,茶杯在掌心转了半圈,青瓷釉色映着他镜片后的微光,“把‘宠物’这种词挂嘴边,倒像是从《绯闻女孩》里学的时髦话。” 他忽然转头,目光如镜头精准对焦,“不过她没认出你是‘沈氏影业’的少东家,倒也算件幸事。”
沈昔轻笑,指腹抹过瓶身水珠:“裴家世代从商,自然不懂官场子弟的忌讳。” 他想起父亲墓碑上的 “清正廉洁” 四字,忽然觉得这四个字在六楼的香氛里,竟透出几分荒诞的反讽。
刘凯耀的笑声打破凝滞,银灰发梢扫过威士忌杯沿:“胖子,别藏着掖着了!” 他冲周荣挤眼,耳钉在光束灯下划出冷光,“沈三少今晚孤家寡人,你左右搂着两个美人,分一个陪陪又何妨?”
周荣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顿住,目光扫过沈昔时,镜片后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暗了暗。左侧的孔冉正低头摆弄香槟杯脚,珍珠美甲在杯壁投下细碎的影;右侧的高萌忽然抬头,眼尾的红宝石眼线与沈昔记忆中的床笫画面重叠,烫得他喉间发紧。
“凯耀别胡闹。” 刘铭远的茶匙敲在茶台上,惊得博美犬从沙发缝里探出头,“沈小惜今晚是来谈正事的 ——” 他忽然转向沈昔,镜片反光恰好遮住眼底的深意,“不过说到美人,倒是想起件事。”
沈昔挑眉,注意到刘铭远向跟班使了个眼色。片刻后,“张雨绮” 抱着新换的香槟玫瑰推门而入,花瓣上的水珠在落地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的 C 字裤细带在腰间晃了晃,却比先前多了份从容 —— 方才在走廊,王逸博笨拙的道歉让她想起初恋男友送的第一束雏菊。
“沈先生,您的花。” 她的声音比在走廊时低了半度,指尖轻轻划过花瓶边缘,那里还沾着她新涂的珊瑚色甲油。沈昔忽然发现,她换掉了碎钻贴纸,改用素色甲片,像在混沌的夜场里,悄悄为自己留了道干净的门缝。
周荣见状,立刻顺水推舟:“既然沈先生心有所属,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揽住孔冉的腰,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她裙摆的褶皱,“小冉,去给沈先生调杯‘莫斯科骡子’如何?他当年在剑桥最爱这口。”
孔冉的身子微微僵硬,抬头时恰好撞见沈昔的目光。那双曾在暗房里专注冲洗胶片的眼睛,此刻正映着她发间的碎钻发饰,像面照妖镜,照出她藏在职业装下的局促。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施梦公司的天台,沈昔为她拍的那张照片 —— 风掀起裙摆的瞬间,他按下快门的手势,与此刻刘铭远倒茶的动作,奇妙地重叠。
高萌的笑声忽然响起,混着威士忌的醇厚:“沈先生还是老样子,偏爱素净的风景。” 她指尖划过自己胸前的深 V 领口,红宝石吊坠在乳沟间晃了晃,“不像某些人,总爱往镜头里塞浓艳的色块。”
沈昔的目光掠过她颈间的草莓印记,想起昨夜在袁姝婵厨房,橄榄油在牛排上滋滋作响的场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包厢里碰撞,像显影液与定影液的化学反应,在他心底荡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刘铭远适时拍手,将话题引向商海旧事:“还记得那年在澳门,沈小惜用三台徕卡换了幅吴冠中的真迹 ——” 他忽然轻笑,“如今那组镜头怕是能换半座会所了。”
沈昔望着茶几上码放整齐的空瓶,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人生的分镜:裴语微的骄纵、“张雨绮” 的隐忍、孔冉的矛盾、高萌的张扬,都在这小小的包厢里,构成了成人世界的复杂光谱。他端起 “张雨绮” 递来的玫瑰,深吸一口,花香混着她身上的铃兰味,忽然觉得这比任何酒精都更令人清醒。
当周荣的笑声再次响起,沈昔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第二颗纽扣 —— 那里还留着袁姝婵缝补时的针脚,带着居家的温度。他忽然明白,自己终究不属于这纸醉金迷的六楼,就像 “张雨绮” 的 C 字裤再精致,也遮不住生活的棱角。有些故事,注定要在晨光里显影,而非沉沦于夜场的霓虹。
包厢的光束灯忽然切换成冷色调,映得满桌酒瓶泛着幽蓝的光。沈昔望向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万千灯火中,某扇窗户里或许正有人在冲洗胶片,或许正有人在批改作业,或许正有人在等待黎明 —— 而他,终将穿过这层层叠叠的光影,回到属于自己的镜头之后,继续捕捉那些藏在体面褶皱里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