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还在继续。
张小侠呆站在门口像块石头,与屋子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都是人,虽然都踩在同一片土地上,可是世上就是有人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还是张小侠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行了,你退下去吧,别在这里扫了二十一郎的雅兴。”
那弹琵琶的男子摆了摆手,淡淡说道。
张小侠巴不得早点离开,转身便走。
“等一下!”
那红衣姑娘忽然叫道。
她狠狠瞪了张小侠一眼,再转向苏二十一,却又变得柔若春水。
“二十一郎,你知道的,人家从来都不是喜欢大手大脚乱花钱的女孩子。
这条裙子虽然脏了,可是我很喜欢,还舍不得丢,所以……所以我要他用舌头把打湿的地方舔干才行!”
苏二十一柔声道:“我当然知道,像你这样懂得勤俭持家的好姑娘现在已不多了,可是,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
“我说错了什么?”
苏二十一将她抱住,笑得更愉快,“你应该知道的,这世上有些东西是舔不干的,反而只会越舔越湿……”
也不知为了什么,那红衣姑娘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猛地又钻进苏二十一怀里,不断捶打她臂膀。
“你坏!你坏!你坏死了!”
苏二十一搂着她的纤腰,仰面大笑。
张小侠却是一头雾水,他实在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坏在哪里。
那绿衣姑娘忽然道:“喂!不用你……不用你赔衣裳了,还不赶快谢过二十一郎?”
张小侠满心满脸的不痛快。
若不是为了请教“成侠之道”,自己何必要受这份气?
只想赶紧了事,以后再也不来帮忙了。
勉强对苏二十一道:“多谢苏姑娘替我说情,我……”
他话未说完,忽听“铮”的一声,屋中音乐戛然停了。
那抚琴男子的双手还按在琴上,可是指下的古琴不知怎么,竟已五弦齐断。
吹箫男子双目圆睁,仍保持着按箫的姿势,可是一张脸上早已毫无人色。
张小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还想开口,弹琵琶的男子却霍然而起,将怀里琵琶兜头砸了过来。
“滚!滚出去!”
张小侠吃了一惊,闪身避过。
啪的一声,琵琶砸在墙上,摔成粉碎。
那男子却又冲过来,一把抓住张小侠衣领。
扭头对着苏二十一强笑道:“二……二十一郎……这小子是个呆子!是条野狗!就知道满嘴喷粪!你别生气,我现在就让他滚!我现在就让他滚!!”
不由分说,拉着张小侠便往外扯。
却听苏二十一道:“站住。”
语音平淡,听来很是不以为意。
那弹琵琶的男子却是浑身一颤,立刻停住,恐惧万分地回头望向苏二十一。
他的手竟在颤抖,豆大的汗珠也从脸上一颗颗往下滑。
“你刚才叫我什么?”
苏二十一也不看张小侠,慢慢端起酒碗,一口缓缓饮干。
屋中十几道目光都已齐刷刷对准张小侠,仿佛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关乎着屋中人的生死。
“我……叫你苏姑娘。”
张小侠微微迟疑,脱口答道。
只听吧嗒一声,吹箫男子面如死灰,手中洞箫已跌在地上。
弹琵琶那人慢慢放开了张小侠,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脸上表情就像在看着一个白痴,一个死人!
苏二十一又笑了。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连怀里两个姑娘的脸色都变了。
“二……二十一郎,你别生气。我不要衣裳了,我再陪你喝一杯好不好?来,我给你倒酒。”
红衣姑娘甜笑着提起酒坛,正要倒酒,却听喀拉一声,餐桌忽然被苏二十一一脚踢碎!
接着反手一掌掴在那红衣姑娘的脸上,她整个人立刻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然后就是寒光闪动,一柄长剑闪电般直刺张小侠咽喉!
——宝剑出鞘,剑气逼人!
张小侠微微侧身,只觉鬓边一凉,早有一缕鬓发随风飘落。
他右腿轻弹,震起地上一根被苏二十一踢断的桌腿,抄在掌中。
挥臂斜打,铮的一声,剑锋被桌腿拨开。
苏二十一眉头微皱,万没料到这小小堂倌竟能拨开自己一剑,而且用力之巧,拿捏之准,竟是分毫不差。
目光闪动,变招横削。
张小侠还欲再架,却听呲的一声,桌腿已被削成两截。
他急忙俯身,这一剑贴着脊背堪堪划过。
向旁退开几步,眼疾手快,又捡起地上那管洞箫,寒光连闪,苏二十一的长剑又当胸刺来。
张小侠箫管一拧,不与剑锋硬碰,却是斜点她握剑手腕的阳溪穴……
两个人转瞬斗在一起,只听呲呲连响,小屋中剑气纵横,门窗座椅都已被斩得七零八落。
众人战战兢兢蜷缩屋角,浑身发抖,噤若寒蝉。
苏二十一剑法绵密,身法轻灵,转瞬间又已刺出十余剑。
张小侠闪避腾挪,只是招架却不还手。
苏二十一越斗心中越奇,这小堂倌接下自己一剑尚可说是凑巧,但眼下自己几乎全力出手,居然仍不能伤他!
秀眉竖起,运气于臂,忽然铮的一响,手中长剑被她内力震得嗡嗡颤抖不绝。
剑光闪烁,又一剑斜刺张小侠右眼!
不料这次张小侠不闪不避,竹箫探出,竟是针锋相对,以一管翠竹向着锋锐无比的剑锋直刺过来!
……
——安静……
屋子中忽然彻底安静下来。
除了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几乎落针可闻。
苏二十一这柄宝剑是她心爱之物,剑锋轻薄,剑身窄而修长。
张小侠的竹箫就算用料再好,毕竟也只是一管翠竹。
苏二十一微微冷笑,慢慢松开剑柄,向后退开两步。
“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虾!”
张小侠本想报出真名,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留了个心眼。
“什么?”
苏二十一不信世上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我叫张小虾,小鱼小虾的虾。”
苏二十一又问:“你的功夫是从哪里学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差点又说出实话。
苏二十一取出一张洁白的丝帕,开始仔仔细细擦拭自己春葱般的手指。
她的剑居然不偏不倚,正插在张小侠手中的箫管内。
竹箫是空心的,剑锋正好插入箫管,就像长剑套上了剑鞘。
原来两人刚才用长剑和竹萧互刺,眼力既准,手上兵器更拿捏得分毫不差,否则只需偏差一丝,萧管也要被剑锋破开了。
“凭你的武功,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做一个堂倌?”
张小侠不知该怎么回答,忽然想起伍飞那天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随口道:“你的问题好像很多嘛。”
这句话出口,周围人的脸色又都变了。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二十一郎讲话!
“呵呵……”
不料苏二十一居然不怒反笑,转过身,笑容立刻消失,冷冷道:“给他。”
弹琵琶的男子这才从桌下爬出来,掏出一锭金元宝,恨恨丢给张小侠。
“收好了!除去饭钱和打坏的家具,你敢得罪二十一郎,剩下的留着给自己买口棺材吧!”
这时,苏二十一已来到那红衣姑娘身前。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样了?我……我真该死!”
她脸上神情竟又变得无比温柔怜惜。
那姑娘蜷缩在屋角,左脸高高肿起,抬头望着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苏二十一把她搂到怀里,在肿起的脸上连吻了几口。
哀求道:“我刚才一定是喝醉了,一定是喝醉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红衣女子抖得更厉害了,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
苏二十一脸色骤变,厉声道:“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红衣姑娘吓得连嘴唇都白了,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不敢流下来。
忽听那绿衣姑娘大叫一声:“她已经原谅你了!二十一郎!我们都是你的人,怎么可能不原谅你?”
苏二十一怔了怔,随即笑道:“不错……你们都是我的人……很好,很好!原谅我就好!”
俯身把红衣姑娘横抱起来,仰面狂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