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付与明月随烟散⑤
书名:铁马瓜洲渡 作者:玉书见 本章字数:4427字 发布时间:2025-05-13

夏荷衣飞奔而来,本是慌张焦急,却撞见两人沿石阶而坐、朱鹮衣倚靠在虎跃后背上。荷衣脸上一红,飞也一般地转身背对;虎鹮二人浑是尴尬,双双起身,各向旁边退去一步,相距甚远。虎跃窘迫得连耳根子都通红烫热起来,鹮衣面上浮起两片红晕,灿若天边的云霞,丽若绽放的红玫瑰,她手中各捏着半截衣袖。


荷衣诺诺说道:“鹮衣师……师姐……”朱鹮衣压下心中的羞赧忸怩,收束心神,问道:“荷衣,怎如此惊慌?”只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


夏荷衣也吃了一惊,随即明了,师姐一定哭了一夜,这才沙哑了嗓子,她转过身来,眸光轻柔似水,却透着几分不忍,道:“大师兄……凤衣、凰衣两位师姐,请你过去,去……师叔院里……”


“好!”朱鹮衣不及收拾妆容,先随荷衣过去,远远地就看到母亲院里聚了一群人,连令狐峥与鹿骄嵘也在。鹮衣心头登时一慌,落满了不安的情愫;荷衣放慢脚步,与虎跃一左一右护在师姐身旁。


因昨日掌门亡故,湘水门弟子皆换上了素服,众衣头上都簪着小白花。朱鹮衣步入院中,见到弟子们脸上皆是悲伤神色,江带鹤与凤凰二衣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待自己,她问道:“大师兄,发生了何事?”


江带鹤眉心紧蹙,透着为难,亦有几分悲伤神色。聂凤衣道:“方才,大师兄领着我与凰衣师妹前来拜见师叔,请示追回铁马块的事宜,却发现师叔已……已……”


朱鹮衣心头骤然慌张,当即推开人群,冲进屋中,只见地上淌着一股鲜血,竟流到了屋子中央,血迹源头在床榻之上。熊九艳平躺在床榻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身下一片血红。


朱鹮衣只觉天旋地转,脑中茫茫然一片,身子向下跌倒;两个人影先后从她身边奔了出来,一左一右扶着鹮衣,一边是虎跃一边是夏荷衣。鹮衣身子虚虚地向虎跃一边倾靠而去,强撑着上前几步,只看了一眼,眼泪夺眶而出,她身子抽抽搭搭,喉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熊九艳身上衣物与昨夜无异,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眼轻闭,嘴角带笑,面上已无半点血色,容颜却安然祥和,恍如熟睡。朱鹮衣脑中忽有亮光闪过,顿时懊悔万分,心道:“娘昨夜揭露我的身世、与爹爹喝绝情酒、斩断夫妻情意,最后又问及小虎的承诺,当时她心中已存了死志,而我竟全然未觉!”她噗通一下,跪在母亲身前,泣不成声!


虎跃望着榻上女子,遗容安详,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心道:“烈焰女侠失去心中所爱,又斩断尘世束缚,坦然赴死,是她心中所愿罢!”此刻旁人在场,否则虎跃一定慢慢宽慰鹮衣,但此刻他若开口,便要暴露熊猊三人过往的情爱纠缠,这绝非熊九艳愿意见到的。


秦凰衣道:“鹮衣,大师兄方才已吩咐了蒲衣,去请吞金居士来!”话音一落,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众弟子纷纷让出一条道儿来,朱猊大步踏入,身后跟着琴棋书画四小君。


朱猊步履匆匆,一脚就踩到了地上鲜血,带血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床榻前,他眉目间全是震惊诧异的神色,先探手摸向熊九艳脉搏,触手僵硬冰凉,脉搏全无;朱猊眼神骤然一黯,颓然向后跌出两步。


琴棋书画四小君当即撩起衣袍,齐齐跪下!朱猊长叹一声,道:“百年牵挂如何了,一念轮回未有涯!相思已断,生亦何欢,相思既断,死亦何惧,世间悲愁喜乐,到头来皆归尘土!”他目光一扫,瞥见枕头底下压着一封书信,便抽了出来,也不拆开,径直交到鹮衣手中。


朱鹮衣泪眼婆娑,抬头望向眼前的“父亲”,朱猊眼中难得的温和,透着些许慈爱,说道:“你娘的心一直都在湘水门,她的后事,且由你这个做女儿的来操办!”言罢,他抬脚就走,到门口时只说了一声,“走罢!”琴棋书画四小君先朝着熊九艳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跟随师父离去。


众弟子面面相觑,颇是疑惑;昨日熊九艳被擒,朱猊大怒,力战白茶老翁,救回妻子;怎今日熊九艳身亡,身为丈夫的朱猊,态度却如此冷淡疏远?各人皆感困惑,连站在门外的令狐峥与鹿骄嵘也心生狐疑,却无人敢置喙一二,只在心中想着,熊猊二人两地分居十几年,夫妻情分恐怕早已消磨殆尽了。


鹮衣展开书信,里头是熊九艳的绝笔遗书,只写着一行字:一视同仁,魂归家人之畔!几滴清泪滴落在白纸之上,朱鹮衣将信件交给了荷衣,荷衣自然送到了江带鹤手中!


江带鹤与凤凰二衣相互传阅,自然明白“一视同仁”这四字之意,与熊九言一样,棺椁停在后堂,“魂归家人之畔”自然是安葬在父母兄长身边。


死者为大,又有遗愿,江带鹤依旧先问向师妹,“鹮衣,师叔的后事,你意下如何?”短短两日之内,朱鹮衣遭受身世打击,痛失两位至亲,悲恸交加,心力交瘁,说道:“一切事宜遵照娘的遗愿便是!大师兄已是掌门,鹮衣听掌门师兄安排!”她转身朝向江带鹤,稽首拜下,又道:“大师兄受累了,鹮衣拜谢!”


江带鹤吃了一惊,见到鹮衣因悲伤而憔悴不堪的模样,亦是疼惜这位师妹,说道:“自家兄妹,不说两家话!大师兄既已承接掌门之位,自当将师叔后事安排妥当!”


在江带鹤的主持安排下,由凤凰二衣领头,众人将熊九艳装殓入棺,棺椁安置在后堂,停放在熊九言之侧。


鹮衣跪在棺椁之前,眼眶红肿得跟桃子一般,泪水不断;众弟子知她心中悲伤痛苦,出言劝阻恐怕也无济于事,便由着鹮衣在棺前陪伴。众人依次离开,夏荷衣却向虎跃走去,神色温柔之中带着三分祈求之意,道:“小虎掌门,荷衣有个不情之请!烦请你留下来陪一陪师姐罢!”


虎跃求之不得,得荷衣一言,心中欢喜不禁,暗赞眼前的女子善解人意,当即轻声说道:“虎跃正有此意!”夏荷衣与江带鹤一走,偌大的后堂就只剩数副棺椁与虎鹮二人。


母亲离世,悲伤重新将鹮衣笼罩,她跪在父母棺椁前,身形消瘦影凄凄;虎跃甚是怜惜眼前人,接连两日经受生离死别,心中的悲伤痛苦,恐怕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抚慰,他便静静陪伴在身旁。


晨间的阳光温柔和煦,自窗边照入,打在虎跃身上,一道影子斜斜地落在鹮衣身上。朱鹮衣手中还捏着两截衣袖,时不时拭去脸上的泪水,有虎跃陪伴在身旁,即便相立无言,她也觉心安,似有了倚靠一般。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朱鹮衣喃喃低语,道,“娘自尽身亡,追随师父共赴黄泉,她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罢,徒留我一人在棺木之前,悲伤垂泪。”


虎跃轻叹一声,道:“情魔困扰,致生离死别,烈焰女侠走得坦荡且无遗憾。逝者无憾,生者当保重!鹮衣姑娘,眼泪乃心头血,哭多伤身,你……你别哭了罢,两截袖子都湿透了。”最后一句,言语温柔又满是疼惜。


朱鹮衣惊讶抬头,泪眼盈盈如秋水泛轻波,问道:“你……你怎知眼泪是心头血?”她心下好奇,血本鲜红,泪却清澈,两者怎能相互转换?虎跃一怔,登时为难起来,这一句话只是为了劝慰鹮衣,信口胡诌的,不料鹮衣却好奇追究起来。


朱鹮衣看他为难窘迫的模样,眼泪一下就止住了,心尖突然落下一片温暖,骤然一柔,道:“难为你费心了!”自昨夜起虎跃就一直陪伴安慰自己,直到现在,鹮衣焉能不感动?


高大身影直立如松,纤细清瘦的人影跪在堂前,一跪便是整整一上午。吱呀一声,大门再次打开,荷衣匆匆而入,道:“鹮衣师姐,吞金居士要回烟迟林了!”


朱鹮衣猛然一惊,心头登时空落落的!朱猊当了她二十年的父亲,如今身世揭晓,她尚不知如何面对,朱猊就如此匆忙就要返回烟迟林。朱鹮衣心意慌乱,她自是舍不得朱猊离开,却又不知如何面对,双手竟微微发颤,最后黯然垂首,道:“我……我知道了!”荷衣瞧了瞧师姐落寞的身影,又看了看陪伴在侧的虎跃,径自退出了后堂。


朱鹮衣忽然抬头,望向身边的男子,一双眸子比之昨夜更加红肿了,眼色之中盈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伤心。鹮衣如今茫然无措,只盼着身边之人能替她拿个主意。她昨日被劫持,蒙虎跃相救;身世揭晓,有虎跃陪伴;母亲自尽身亡,虎跃在身旁,如今跪在灵堂之上,亦是虎跃陪伴。虎跃于鹮衣而言,便是深渊黑暗之中的一束阳光,是绝境之时的一束救命稻草。


虎跃缓缓蹲下身来,道:“见与不见,送与不送,全凭你心!你若不知如何面对,就不见罢!日后若后悔了,我……我陪你去烟迟林请罪!”最后一句话,虎跃鼓足勇气,挺直身板,说得及其认真。


朱鹮衣心头一暖,呜咽起来,说道:“我……我不知如何开口!叫爹么,我并非亲女,如此称呼,岂不伤人心!叫居士么,何其生分!”


鹮衣终究没有勇气离开后堂,前去送别朱猊!经此一别,往后“父女”二人恐怕不会再见,朱鹮衣转了方向,面朝门口,磕了三个响头,权当送别父亲,心中祈求朱猊此番返回烟迟林,一路顺遂,往后余生安康喜乐。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夏荷衣驻足于门口,道:“鹮衣师姐,烟迟林琴螭小君请你到山门一见!”闻言,朱鹮衣眸光骤然一亮,欢喜如潮,溢满心头,她当即起身,抬脚就化作一阵轻风,飞奔出去。琴螭小君请她相见,必是朱猊的意思。鹮衣一听便明了,心中焉能不欣喜!


虎鹮二人来到山门,只见山路曲折,蜿蜒向下,琴棋书画四小君整整齐齐站在山门处,却哪里有朱猊的影子!朱鹮衣四下张望,追问道:“爹……爹呢?”她情急之下,脱口喊爹,已收之不及。


棋貅小君道:“师妹,师父已先行一步!”朱鹮衣一怔,踮起脚尖,遥遥望向小路尽头,山风过处,白衣飘飞,佳人眼里尽是失落、遗恨、懊悔,暗暗自责:“终究是我懦弱,来迟了一步!”


书狴小君道:“师父先行下山,留下我四人与师妹告别,带几句话与师妹!”听到朱猊有话交代,鹮衣顿时转忧为喜,眸子里亮光闪过,急切却忐忑地问道:“什么话?”


画犴小君道:“师父有话,烟迟林的大小姐皆精通医术,每年重阳,师妹宜回烟迟林,钻研姑姑留下的医书典籍,精进医术。”朱鹮衣欣喜之下,身子微微一颤,心头却蓦然一暖,热泪盈盈,漫上眼眶!


“每年重阳……宜回烟迟林……钻研姑姑的医书典籍……”话中之意再明了不过,朱猊还认她这个女儿,认她是烟迟林的大小姐。先前所有的担忧、忐忑、愧疚、伤感、不知如何面对的尴尬,顷刻之间就化作了云烟消散,朱鹮衣顿时喜极而泣。


琴螭半是打趣,道:“师妹若再哭下去,这红肿的眼睛,凭你自己的医术,可能治好?”朱鹮衣被师兄一逗,破涕为笑,道:“是,重阳佳节,鹮衣一定如期回烟迟林!”


四位小君目光一转,打量起虎跃来;棋貅道:“师妹,日后若觅得良婿,一并带回烟迟林,让师父和师兄们替你掌掌眼!”鹮衣脸颊微微一红,含羞带怯地垂下脑袋。书狴又道:“若受了委屈,记得回烟迟林,告诉师兄,四位师兄一定替你做主。”


虽不及与朱猊道别,但有其留下的话语,又得四位师兄温言宽慰,朱鹮衣心中的阴霾已消散大半,依依与四位师兄道别。望着四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上,鹮衣眼神中忽然闪过一抹坚定,转身问向虎跃,“小虎,今年重阳,你同我一道儿去烟迟林罢!”她眼角蕴着浅笑,神情却极其认真!


虎跃一怔,欢喜欣愉之情顿时满眼角眉梢,他挺了挺身子,亦正色答道:“谨遵姑娘吩咐!虽刀山火海,吾一生相随!”他目光坦坦,落向鹮衣,鹮衣眸光轻漾,瞬间便染满了笑意;两道目光轻轻一撞,交织在一起,却都没有回避,都在彼此的眼波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两人灿然一笑,鹮衣目光落在虎跃两条出露一半的手臂上,又捏了捏自己手中的两截衣袖,面上羞赧,心有小愧,道:“我……我带你去换身衣裳。”虎跃将两手往背后一收,道:“好!”


往事不堪回首,昨夜已付与明月随烟散,今朝山路随曲折,却有骄阳当空照!两个人影并肩转身,返回山门,如今仍是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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