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淅淅沥沥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夜过青天,山风一阵,黛色的群玉头沉默的望着滚滚东逝的深润碧流。
凯风自南而过,吹来了香山红叶,吹去了黄莺飞燕,吹散了人间芳菲。
转瞬,西风已上兰州。
姜苢近日来起的总是很早,心头间也萦绕着隐隐的不安。
“晨起临风一惆怅……”
姜苢摇了摇头,不同于往日里还硬要睡个回笼觉,索性披上外衣,出去庭院转了转。
可以未雨绸缪,却不能杞人忧天。
此刻的宫里还静若闷钟,姜苢跫音不响,竟未惊醒在小房的琴雪。
刚一拉门,却是扰了若明清静,顾不得梳洗,只胡乱抓了几把,连忙推门跑出来。
姜苢笑道:“平日里倒难见你这幅打扮,可不若寻个画师摹下来。”
若明脸微微一红:“娘娘您惯会取笑奴婢。”
姜苢此刻倒是心情好了,打趣道:“还不快去梳洗梳洗?难不成要你家主子再多等你一会儿不成?真是要反了天。”
若明也笑道:“奴婢岂敢呀。”
朝日初生,阳光刺透浅淡薄纱的云,姜苢一头乌发与衣袖随着晨风微微拂动,俄而,光芒洒下来,倾泻到她身上。
若明刚妆好,抬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不由得微微一愣。
姜苢见她不动,奇怪道:“怎麼?”
若明回过神来,笑的有些浅:“奴婢呀,想长绳系日。”
即便自然之道不可逆转,仍不想让您老去,仍时时刻刻念着北地乌郡那个明亮潇洒的小姐。
其实她一直很想问,小姐您后悔吗?看似荣华万千,富贵璜堂,却实是被宫里的太后一位束缚住了步子。
整日里玉盘珍馐、奇珍异宝,却许久也不能出宫一次。
这真是您想要的日子吗?
姜苢走近,点了点若明的额头:“做什么痴心妄想的青天大白梦?再不快些,天可要大亮,无甚意思了。”
若明掩去眼里薄薄的一层晶莹水雾,上前去扶姜苢,笑接:“是了是了,奴婢这就随您去瞧瞧今日宫里有什么不同。”
姜苢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哀家呀,就希望你们一直都平康喜乐,至于旁的,让别人去罢。”
那您呢?
若明敛了目,从着姜苢,慢慢悠悠的绕着平日里不常去的,还别说,许久不见,竟真的别有一番风情。
微凉的风蓦地大了起来,若明蹙眉,劝道:“娘娘,这‘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若我们先添些衣物再来?总归是些死物,不会跑的。”
姜苢好笑道:“怎的,还拿你家主子当瓷娃娃不成?”
若明下一句还没说出口,就听着一声重物碎地的声音。
姜苢蹙眉,淡淡道:“这是哪个?”
若明瞧了瞧,回:“是娴妃之处。”
姜苢奇道:“这般偏远?”
此地亭台水榭较他处浅,虽翠林幽竹,霜白露华,淡泊静美。却着实太偏了些,莫说是萧胤了,离其他六妃都是远的。
若明道:“往日里娴妃也是不愿皇上前来,原是娴妃确没有争宠之心,倒是难见。”
姜苢思忖片刻:“进去瞧瞧。”
若明点点头,前去教宫女开了门。那小宫女诚惶诚恐,刚要去报,若明伸手将她拦了下来:“娘娘此次前来,不愿大动声张。”
小宫女有些为难,若明冷声喝道:“抗旨不尊,你头是不想要了?”
小宫女吓极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泫然若泣:“若明姑姑莫要怪罪,奴婢这就让身。”
许是没人通报,苏娴妃并不知道姜苢来了,只自个儿怒道:“这番大事,为何不早早前来同我说!?”
跪在地上的宫女抖着身子,啜泣道:“娘娘,奴婢也是一时出不来,这才脱开身……”
“你还有理了?”苏娴妃被这话气笑了,“这等大事,你若是暴露了身份,本宫也能护着你,日后直回我这辰娴宫便是!还是说,你觉得月妃那更好!?”
那宫女哭的更凶了:“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呀娘娘!奴婢绝无二心……”
“这是怎么了?”
姜苢远远传来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将苏娴妃镇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苏娴妃一听声音就跪道:“惊扰了娘娘凤体,是琦玥的不是。望娘娘恕罪。”
姜苢一进便是此般景象,饶是有了几分情绪也是烟消云散了,看着衣裳单薄的苏琦玥下意识道:“地上凉,快起来。”
苏琦玥心头一暖,起身道:“是。”
将姜苢请了上座,姜苢才悠悠道:“怎么一回事?”
苏琦玥刚要说,被那宫女抢了先:“太后娘娘恕罪,是奴婢无用,惹了娴妃娘娘不快,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若明眼神一厉,又被苏琦玥抢了话头:“蠢才!在月妃那里待久了尊卑礼仪都忘了不成?下去领十大板!”
若明见此,将话又咽了回去,只瞪着那宫女。
那宫女才反应过来,忙谢恩:“奴婢愚钝!”又扇了自己两巴掌,“瞧奴婢这张笨嘴!”
苏琦玥偷偷看向姜苢,心里有些小纠结,不知道这般越庖代俎会不会惹了姜苢不快。
不过姜苢似乎没在意这些事,摆摆手让那宫女下去了:“琦玥,你且说与哀家听。”
苏琦玥面上浮起羞赧:“是琦玥管教不严,惹出的乱子。”
姜苢端起茶杯,轻抿了口:“嗯。”
苏琦玥咬了咬牙,又跪下:“娘娘,臣妾有要事要报。”
“月妃,意欲不轨,似要这月廿八,同西域的番子里应外合。”
出乎苏琦玥意料的是,姜苢听到这个消息竟然反应很平淡,仿佛她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除此之外,琦玥可还有要说的?”
“什么?”
这回轮到苏琦玥愣了。
姜苢心情好,又提点一句:“为何一个个的都对皇后之位如此执着?”
苏琦玥听言,如坠冰窟,心凉了半截。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她大发雷霆怒气攻心?
她大病才初愈,不能情绪太过波动。
“回娘娘,琦玥不知,许是……许是……”
“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琦玥无才,至于其他娘娘,应得到了什么天道机缘罢。”
“琦玥命薄,无福消受,也确是比不得其他娘娘。”
姜苢眯了眯眼。
如今细细想来,她这个侄女的确同其他六妃并不相同。无论行为举止,亦或言谈思想。
在其他六妃争宠夺爱之时,唯有她一直淡淡的,与六妃截然不同,反而与其他朝代大部分嫔妃相似。最像个土著。
苏琦玥终归是不同的,或许,她正是唯一一条“漏网之鱼”?
比如姜苓,正因为那人选错了,所以苏琦玥依旧是苏琦玥?
一想到姜苓,姜苢就开始烦躁,不禁揉了揉眉心。
好好的侄女竟然被他人取代了!还是个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能力的蠢货。
思及此,她又对苏琦玥升起一丝怜爱之心。
百转千回都在一瞬间,姜苢很快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是哀家的琦玥,便足够了。至于旁些的……”她眼神一厉,“怕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琦玥低眉顺眼附和道:“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