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绿皮火车一路颠簸,车窗玻璃随着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发出细碎的嗡鸣。格伦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面上,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扭曲着车窗外的景象,宛如一幅抽象画。昏黄的夕阳把流云染成破碎的金箔,又像是贝贝撕碎的画纸,带着遗憾与不甘,在空中飘散。那些云絮被晚风拉扯得愈发稀薄,如同他与贝贝之间逐渐疏离的联系,看似绵延不断,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铁轨延伸向远方,切割着大片金黄的麦田,麦浪翻涌的弧度与出发时窗外嶙峋的荒山形成刺目的反差。那些灰扑扑的山石像沉默的巨兽,此刻却被温柔的麦浪淹没,恰似他记忆里贝贝藏在倔强下的脆弱,总在某个瞬间突然显露。还记得那次她在电话里崩溃大哭,只因爷爷又撕碎了她心爱的漫画,可当格伦赶到时,她却红着眼眶,倔强地说自己没事。她蹲在学校旁药店后的墙角,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拼凑着纸片,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上破碎的图案重叠,那画面至今仍刺痛着格伦的心。
K开头的老式车厢,在过道里人们会来这抽口烟。浓熏的烟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还有裹着泡面的香气、以及邻座小孩打翻橘子汽水的酸甜。这些气味纠缠在一起,如同格伦剪不断的思绪,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离别的愁绪。他百无聊赖地数着座椅上褪色的方格图案,直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那触感惊得他浑身一颤,仿佛触到了记忆里贝贝慌乱时拽住他衣角的温度。那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在这闷热的车厢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屏幕亮起的瞬间,夕阳的余晖斜斜映在聊天框上,贝贝发来的消息带着熟悉的俏皮:“今天吃到超好吃的芒果千层!” 还附上一个转圈圈的卡通表情。格伦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喉咙突然发紧。这样的间隔联系实际上早已成了某种默契 —— 当贝贝主动分享生活碎片时,便是她最安稳的时刻;而每当她陷入沉默,格伦总会在深夜收到简短的 “我没事”,那三个字背后藏着的情绪,比任何长篇大论都让他揪心。他想起有次她整整消失了三天,再出现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过,却仍强撑着说 “真的没事”。后来他才知道,那三天她被关在家里,手机没收,只能对着天花板发呆,数着墙上的裂缝,在寂静中独自煎熬。
此时,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格伦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许久。他看着文档里以贝贝为原型创造的角色,故事已经写到书店开业的前夜。在这个虚构世界里,她不用寄居在爷爷奶奶家里连个书桌都不允许拥有,也不会担心以后家庭之类的事而烦恼,而是穿着淡蓝色围裙,将最后一本诗集摆上木质书架,暖黄的灯光为她镀上温柔的轮廓。书店的每个角落都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窗边放着舒适的藤椅,书架间挂着她亲手绘制的插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咖啡香与书香。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追逐梦想,不用再害怕爷爷的训斥,不用再将自己的喜好深埋心底。
火车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车厢。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格伦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的温柔与怅惘。在隧道的轰鸣声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用金钱换取贝贝笑容的日子,每一次转账时,账户余额的减少都伴随着内心的纠结。他省吃俭用,做兼职、省生活费,只为了能让她开心。至少,他愿意在视频里看到她拆开礼物时眼睛发亮的模样,所有的犹豫都烟消云散。还有那次她哭着说想去看海,他立刻订了周末的车票,尽管后来因为爷爷的阻挠行程取消,她对着手机破涕为笑说 “下次一定” 的样子,依然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可他心里清楚,那个 “下次” 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
现实中的贝贝,此刻和书中进行的时间线一样,正想尽办法逃避学校里的一切。现实中的贝贝,她刚才还是一个人在商场里吃意面,破天荒地与格伦分享着,不过格伦也知道贝贝已经有了一个表面的 “恋人”。那个男生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与贝贝的合照,照片里的贝贝笑容灿烂,可格伦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疏离与疲惫。他知道,那笑容或许只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用来掩盖内心的不安与孤独。
格伦在文档里快速敲击,让书中的贝贝收到读者来信,信里写满对书店的喜爱,让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长江的波光与城市灯火交相辉映,终于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希望现实中的贝贝也能有这样的时刻,能真正地开心起来。在文字的世界里,他是主宰者,可以为她创造一个完美的结局,可在现实中,他却无能为力。
火车驶出隧道,夕阳又重新洒进车厢,为乘客们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格伦看着邻座情侣分享一包薯片,女孩喂男孩时嘴角扬起的笑容,突然想起贝贝亲他脸颊时那带着豆浆甜味的触感。她踮脚取早餐时校服衣角扫过桌面的微风,她把小腿搭在他腿上时膝盖旧伤疤的温度,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遥远。他知道,现实中的他们或许不会再有交集,但在文字的世界里,他可以永远守护着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
手机再次震动,是贝贝新消息:“明天要月考了,保佑我超常发挥!” 格伦嘴角微微上扬,在现实的对话框里回复:“你一定可以的!考完请你喝奶茶。”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也在小说里写下:“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贝贝望着满架的书籍,突然收到一条消息,嘴角绽放出比任何时候都灿烂的笑容。” 字句落下时,他仿佛看见两个时空重叠 —— 现实中的贝贝并不会咬着笔头复习(虽然她在中考前还会咬牙复习,至于现在已经想着走单招了),而书中的她正哼着歌煮咖啡,两个身影都带着他熟悉的倔强与温柔。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载着格伦与他虚实交织的心事。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从金黄的麦田到林立的高楼,仿佛在诉说着从青春到成年的蜕变。他合上手机,靠在椅背上,任由思绪在现实与虚构之间飘荡。老式车厢的广播响起,报站声混着铁轨的哐当声,像一首悠长的告别曲。或许有些感情注定只能成为回忆,有些守护只能存在于想象,但那些曾经的温暖与心动,都将化作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永远闪耀着独特的光芒。而他,也将带着这份独属于青春的重量,继续走向下一段旅程,在时光的长河中,慢慢释怀,也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