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太医院的崔太医。
他见了沈知意，顾不得行礼，只匆匆摆了摆手，示意小顺子将殿门掩上，这才压低了声音，神情凝重地说道：“小姐，老夫方才在御书房外候着给陛下请平安脉，隐约听见陛下与近侍李总管提及你，说你昨日献上的薄荷精油，确有奇效，让他紧绷的头痛之症缓解了不少。”
沈知意闻言，心中微动，面上却不见半分波澜，只浅浅一福：“有劳崔太医深夜告知，知意感激不尽。”这消息不算意外，那薄荷精油是她根据古籍改良，又结合了现代提炼的些许思路，对缓解疲劳、清心醒神确有奇效。
景宣帝勤政，常有头风之症，此物正是对症。
崔太医看着她沉静的面容，他叹了口气：“小姐客气了。只是，宫中耳目众多，此事传开，于小姐而言，不知是福是祸。那凤藻宫……”他欲言又止，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崔太医的顾虑，知意明白。”沈知意微微颔首，“福祸相依，既然已经入了这宫墙，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知意只求行事谨慎，不落人话柄便好。”她顿了顿，又道：“夜深了，崔太医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为我之事太过操劳。”
崔太医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这才躬身告退。
小顺子送走崔太医，回来见沈知意依旧坐在灯下，神色莫辨，不由小声问道：“主子，陛下既然夸赞了您，这是好事呀，您怎么……”
沈知意抬眸，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是好事，但也是一把双刃剑。陈贵妃那边，怕是更要盯紧我们了。”她想起苏姑姑，想起那本《百草毒经》，心中警铃大作。
眼下，她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否则，一旦陈贵妃发难，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漪澜殿外便传来了通传声。
李德全亲自前来，恭敬道：“沈采女，陛下请您往御书房去一趟，说是有事相询。”
沈知意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一派恭顺：“有劳李总管，知意即刻便去。”
她简单梳洗，换上一身素雅的浅碧色宫装，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愈发衬得她眉目清丽，如空谷幽兰，不染尘埃。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景宣帝萧景珩正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初绽的玉兰。
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却无半分轻慢。
他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少了些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文人的雅致。
“臣妾参见陛下。”沈知意敛衽行礼。
“免礼，坐。”萧景珩指了指一旁的棋盘。棋盘上，已摆好了残局。
沈知意依言落座，目光落在棋盘上。
这是一局颇为胶着的棋，黑白双方犬牙交错，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你昨日献上的薄荷精油，甚好。”萧景珩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沈知意垂眸应道。
萧景珩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片刻，状似随意地问道：“朕听闻，你略通医理？”
沈知意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回陛下，臣妾的生母曾是一位医女，臣妾自幼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只学了些粗浅的皮毛，不敢称‘通’，更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她将自己的医术轻描淡写，只归功于生母的教导，既解释了来源，又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医女出身……”萧景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的倦色似乎又深了几分，“难怪你能调配出那般有效的药剂。”他将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棋局瞬间又生变化。
沈知意凝神看向棋盘，执起一枚黑子，思索片刻，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之上无声厮杀，气氛却并不紧张，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
萧景珩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忘却朝政与后宫烦扰的角落，眉眼间的疲惫也渐渐舒展了些。
他发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采女，棋风竟也如她的人一般，初看温婉平和，细究之下却韧性十足，时有妙手，令人眼前一亮。
“你的棋，倒是有些意思。”萧景珩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如冰雪初融。
沈知意心中微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景宣帝笑，虽然浅淡，却足以令天地失色。
她忙垂下眼帘：“陛下谬赞，臣妾棋艺粗浅，只是胡乱下的。”
“过谦了。”萧景珩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后宫之中，能静下心来陪朕下棋之人，不多。”
就在这难得的宁静时刻，殿外忽然传来苏姑姑的声音，略显尖细，却又刻意放柔：“陛下，贵妃娘娘遣奴婢来请您，说是凤藻宫新得了几样有趣的摆件，想请陛下去品鉴品鉴。”
萧景珩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丝刚浮现的笑意也瞬间隐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疏离淡漠的帝王模样。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朕稍后便去。”
苏姑姑得了回复，便恭敬地退下了，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她若有若无地瞥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不善。
沈知意只作未见，心中却是一凛。苏姑姑此刻出现，绝非偶然。
萧景珩起身，对沈知意道：“今日便到此吧，你先回去。”
“臣妾告退。”沈知意起身行礼，心中却明白，这短暂的宁静，已被打破。
回到漪澜殿，殿门刚一关上，小顺子便急忙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主子，方才您去御书房的时候，奴才远远瞧见，那苏姑姑……苏姑姑竟悄悄去了藏书楼的方向，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沈知意心中咯噔一下。
藏书楼？
苏姑姑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是……她猛然想起自己昨夜从藏书楼带回的那本《百草毒经》的孤本抄录！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她确实又取了一本普通医书拿在手里。
莫非苏姑姑已经起了疑心，回去复查，发现那毒经孤本被动过了？
亦或是，她本就在寻找与自己医术相关的蛛丝马迹？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陈贵妃那边已经开始怀疑她，甚至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她隐藏的医术。
“她进去多久？可有被人发现？”沈知意追问，面色已然沉了下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行色匆匆，应该没惊动旁人。”小顺子回道，“奴才不敢跟太近，怕被发现。”
一炷香……足够她仔细翻找某个区域了。
沈知意心念电转，苏姑姑此举，绝不是心血来潮。
她昨日在藏书楼翻阅毒经，或许是想确认某些毒物的用法，而今日再去，极有可能是怀疑自己昨夜也在藏书楼，并且发现了她的秘密，甚至怀疑自己拿走了什么。
看来，陈贵妃比她想象的还要警觉。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先弄清楚苏姑姑今日在藏书楼究竟想找什么，又找到了什么。
“小顺子，”她语气果决，“你立刻……”话到一半，她又顿住，小顺子虽然忠心，但毕竟年幼，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丝毫差池。
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罢了，此事不宜让你冒险。”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明亮的天光，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件事，或许有一个人能帮上忙，而且，也只有他，才最有可能知道苏姑姑的真正目的。
沉吟片刻，她转过身，对小顺子吩咐道：“你去备些薄礼，不必太过贵重，心意到了便可。”她顿了顿，眸光微凝，“然后，立刻去太医院，替我……请崔太医过来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