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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束灯在舞池投下变幻的影,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空气中游走。王逸博盯着场中跪趴的身影,喉间泛起干涩。左侧女子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白如霜,腰肢随低频震颤轻轻摇晃,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抗衡。他忽然想起张沐霖在讲台上的背影 —— 同样的挺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重量。
“哥,这……” 他的低语被沈昔轻轻按住膝盖打断。表哥的掌心带着暖意,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光束灯扫过女子们的发梢,将汗湿的碎发镀成金箔,她们的喘息声细若游丝,混着香氛机散出的雪松气息,在包厢内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计时员的声音刺破沉默:“还有两分钟!” 场中骤然绷紧的神经几乎可见。左侧女子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如被抽去筋骨般倾倒,裙摆扬起的弧度里,露出小腿肌肉紧绷的纹路,像被风吹折的芦苇。余下的女子仍在坚持,脊背弓成优雅的弧,发间的碎钻发饰在光影中明明灭灭,恍若坠落的星辰。
“时间到!” 欢呼声响彻包厢时,获胜的女子瘫倒在地,胸膛起伏如骤雨下的湖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毯,触到一片揉皱的玫瑰花瓣 —— 那是方才沈昔让跟班买来的赔礼,此刻正躺在光影交界处,像个被遗忘的隐喻。男人们笑着抛洒钞票,纸币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落在茶几上,与青瓷杯、紫砂壶构成荒诞的静物画。
刘铭远的声音混着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传来:“逸博的事,我自会交代下去。” 他镜片后的目光掠过王逸博僵硬的肩线,落在舞池中央的光斑上,“凯耀最近总爱琢磨些新鲜玩意儿,不过分寸感这东西,就像茶道 —— 过浓则涩,过淡则寡。”
沈昔点头致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发角落。孔冉正襟危坐,周荣的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指尖距离她的肩头不过寸许,却像隔着无形的墙。更远处,高萌的身影忽然撞进视线 —— 她正低头整理裙摆,发丝垂落遮住面容,唯有指尖反复摩挲着裙角的褶皱,像在抚平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包厢门开合间,夜风挟着秋意涌入,吹散了些许烟酒味。沈昔望着茶几上堆叠的钞票,忽然想起下午在体育中心,孔冉抱着篮球转身时,马尾辫甩出的利落弧度。同样的夜晚,不同的轨迹,有人在欢场中逢场作戏,有人在校园里守望星光,而他夹在中间,像个沉默的旁观者,看时光如何将不同的故事编织成网。
“该走了。” 沈昔轻拍王逸博的肩膀,起身时顺手捡起那片玫瑰花瓣。花瓣边缘的锯齿划过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 这或许就是成人世界的真相,光鲜的表象下,总藏着不易察觉的棱角。当刘铭远的笑声再次响起,他忽然明白,今晚的一切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惊鸿一瞥,而那些在光影中沉浮的身影,终将在各自的轨迹上,继续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
走出包厢时,“张雨绮” 正抱着香槟玫瑰站在走廊尽头。花束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铃兰味,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新。她的目光与沈昔短暂相交,唇角勾起的微笑里,不再有职业性的疏离,而是多了丝真切的暖意。这抹笑,像束微光,照亮了欢场中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也为这个夜晚,添了笔意外的温柔。
包厢角落的水晶灯在刘凯耀银灰发梢碎成星子,他指节叩击威士忌杯沿的节奏暗含不耐,杯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掌纹滴落,在真皮沙发上洇出深色斑点。这个自幼在家族庇荫下长大的纨绔,此刻正用审视猎物的目光盯着沈昔 —— 上周 K 厅里女教师指尖的刺痛,至今仍像根细针扎在眼角,提醒着他在那场冲突里丢了颜面。
沈昔的指尖划过 “嘉士伯” 的金属瓶盖,螺旋纹路硌得掌心微麻。他能感觉到王逸博的脊背在身旁绷成直线,像根被拉紧的琴弦。瓶塞 “啵” 地弹开时,麦芽香气混着冰气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沈宅后花园,刘凯耀哭着找他评理,说二哥抢了他的变形金刚 —— 那时的少年如今染着夸张的发色,眼神里藏着被宠坏的戾气。
“凯哥,逸博年轻不懂事。” 沈昔举起酒瓶,琥珀色液体在光束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沈家子弟冒犯了朋友,该罚。” 瓶颈触唇的瞬间,泡沫涌进口腔,辛辣的麦香混着冰渣的凉意,他仰头饮尽,玻璃酒瓶在指间划出清亮的弧线,瓶底与茶几相碰时,发出一声脆响,惊得沙发上的博美犬耳朵一抖。
刘凯耀的眉峰在镜片后微微松动。作为刘家最受宠的幼子,他习惯了旁人的退让,但沈昔此刻的姿态里没有半分讨好,只有世家子弟间心照不宣的体面 —— 那瓶仰头饮尽的酒,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把双方的恩怨摆到了台面,用三代世交的情分做筹码,赌他愿不愿意给这个台阶。
“那女的……” 沈昔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逸博攥紧的拳,“是逸博的未婚妻。” 他旋开第二瓶酒,泡沫溢出瓶口,在桌沿积成细小的水洼,“她护学生心切,下手没轻重,我代她给凯哥赔个不是。” 话音未落,冰凉的液体已灌进喉咙,他能感觉到酒液顺着食道灼烧而下,在胃里砸出温热的坑。
刘凯耀的瞳孔微微收缩。未婚妻三个字像枚无形的图钉,将他原本打算暗中报复的念头钉在原地。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和沈家联姻的女人,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教育系统的关系网。” 此刻再看沈昔,对方眼底的沉着竟多了几分威慑 —— 原来这场酒局,从来不是单纯的赔罪,而是用家族纽带织成的防护网,将张沐霖的安危牢牢罩住。
光束灯的光影在刘凯耀脸上流转,映得他耳钉上的碎钻时明时暗。他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沈昔替他挡住高年级生的拳头,自己却躲在墙角发抖。此刻对面的男人早已不是记忆中的保护者,而是深谙成人世界规则的博弈者 —— 两瓶见底的啤酒,看似自罚,实则是将了他一军:若再追究,便是不给沈家三房面子,便是在家族联谊的棋盘上落了下乘。
“算了算了。” 刘铭远的笑声打破凝滞,他往茶台上添了块老普洱,茶汤在公道杯里划出琥珀色的弧,“凯耀,明天让小陈别去学校门口晃悠了,教育局新来的张处长,可是你嫂子的姑父。” 他说话时垂眼拨弄茶针,仿佛在说件无关紧要的闲事,却让刘凯耀后颈泛起薄汗 —— 原来沈昔的每一步,都暗合着父辈们编织的关系网,连他打算动用的人脉,早被算进了棋局。
沈昔放下空瓶,指腹摩挲着瓶身的水珠。他看见刘凯耀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底重重磕在茶几上,却没再说出半个刁难的字。这场以酒为刃的交锋,终在世家子弟的默契中偃旗息鼓。光束灯忽然切换成暖色调,将满桌狼藉的酒瓶照得温柔,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不过是光影游戏里的虚惊一场。
王逸博的呼吸终于轻了些。他望着沈昔衬衫领口的水痕,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见表哥在书房熬夜整理账本,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此刻包厢里的光影中,那个替他挡下所有压力的背影,正与记忆里的影子渐渐重合 —— 原来真正的庇护,从来不是挥拳相向,而是在错综复杂的人情网里,为所爱的人织就一张看不见的盾。
刘凯耀掏出电子烟猛吸一口,薄荷味的烟雾在头顶盘旋。他盯着沈昔与刘铭远相谈甚欢的模样,忽然意识到:有些恩怨,在成人世界的规则里,终会被酿成一杯苦涩的酒,各人饮下,各自消化。而他眼角的刺痛,终将在时光里化作一声轻哼,消失在香槟玫瑰的香气与威士忌的余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