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看着紧紧握住我手的小花,我很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可惜我实在有心无力。
人老去的时候差不多都会这样,食欲不振,又躺着不能动,消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显然小花并不觉得,我知道她是在内疚,对我关心不够,等病重了才告诉她。
但其实,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
无非就是多花一些钱,将我转到好一点的医院,然后换一个地方老死。
她们俩口子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外人觉得他们一个是教授,一个是老板,根本不愁钱花,但各中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
人在临死前都会有回光返照这一说,我觉得差不多了,就拉着医生说想回家。
医生比我更加清楚我现在的情况,于是让孩子将我接回了家。
我依稀听到他们在联系处理我身后事的通话,也是,我死了以后要办的事也不少,早点联系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我的时间快到头了。
我吃力地歪过头,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楚那张照片。
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全家福,那是在小花刚生了二胎的时候拍的。
算算年纪,我已经活了九十多,也算是高寿了。
小外孙女嘴甜,见到我总说外公长命百岁,女婿也说等我过百岁生日的时候一定给我办的热热闹闹,绝对不让我丟面子。
对于这个女婿,我当然是很满意的,他是个好孩子。
但我觉得,我应该活不到一百岁了。
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我自己更加清楚。
人在大限将至的时候都会提前感知,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距离最后一口气,不过是早点晚点的事。
现在他们都在忙,只有小花守着我,除了悲伤之外,我感觉她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这一辈子也没赚到多少家业,留给孩子的东西不多,早早就被我整理好,放在那口箱子里。
顺着我眼睛的方向,小花并没有停留太久,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问题里提到了陈沪,王老太爷,菘蓝这几个人的名字,这个问题应该在她心里藏了很久很久,如今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花一脸严肃,显然不再相信我之前的推脱之词。
人只有在清醒可控的情况下才能对秘密守口如瓶。
偶尔醉意上头或者昏睡中,难免泄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但我没有想到,小花依旧执着于撬开我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都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刨根问底,非要知道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我不会告诉她。
这种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就像小花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神妖魔之说。
就当我是老糊涂了,自言自语说的胡话。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还有来帮忙的人,将小小的房子塞得满满当当。
可我只觉得他们聒噪,想安静一会。
但我现在实在没有开口的力气,只能睁着眼,看他们进进出出。
听人说,人死了之后,会有亲人来接,我闭着眼睛想了想,对于自己的父母,我早就忘了他们的模样,至于我的妻子,我心中有愧,无言面对。
如果可以,我希望来接我的是陈沪或者王老太爷,再不然就是菘蓝那条臭鱼。
时间过得越久,我遗忘的事情越多,也越加不能确定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我神志不清时候的一场场幻想?
这个问题困扰我太久了,就像扎在心底的一根刺,不致命,就是隐隐作痛,想拔又拔不出来。
后来的岁月里,我花了很长时间反复去回忆,通过各种办法去佐证,如果是假的,也许我早就死心了。
可偏偏,陈沪的墓碑,王家老太爷的名字籍贯等都能得到佐证,真真假假,让我再一次陷入迷茫。
我知道其实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想应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该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
可那些梦里面的记忆碎片太过逼真,让我忍不住想去探索,想去证明,哪怕知道证明了也没有多大意义。
人人都说我是个有福气的,虽然没有儿子,但女儿女婿能干,孝顺,不说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生活安逸。
小花这孩子早慧,沉稳,什么事都不用我来操心。
但就是因为她太过优秀,所以梅城没有她能一展抱负的地方。
在大城市里,无论是资源,报酬,工作,爱人,她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作为父亲,我不能阻止她振翅高飞,只能尊重并给予支持。
大约是需要我操心的事不多,于是这件事就成了我心中的执念,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
只可惜尽我所能,却依旧一无所获。
我缓缓闭上眼睛,魂魄慢慢从身体里剥离,看着一屋子哭泣的人,虽有不舍,但灵魂却不由自主地往外飘。
都说人死后,黑白无常会来勾魂引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长的那样青面獠牙,令人生畏?
我不敢到处乱跑,因为现在是白天,艳阳高照,鬼是不能在阳光下出现的,否则容易出事。
等了好一会,才发现一辆陌生的车开到我面前。
这个时候,从车上下来两个熟悉的人影,冲着我微微一笑。
“阿苦兄弟,我们来接你来了!”
看着熟悉的脸庞,被模糊的记忆彻底清晰起来,我忍不住咧了咧嘴,激动得想跳脚。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存在过的。
“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坐在车上,我忍不住抱怨一下。
王老太爷哼哼两声,显然觉得我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毕竟能活到九十多,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矫情,行了我们快点赶路,菘蓝他们准备了一桌好菜,要去得晚,那家伙连块面皮都不会给我们留!”
“对对对,还有曾玄,它说有好酒,我酒虫都快按不住了,走!”
两人还是老样子,一提起吃喝就无比兴奋。
我靠在后排,默默将口水咽了回去,菘蓝的那个小厨子,手艺可让我惦记了几十年,我也想快点吃上饭。
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吃个够本,不能被他们看轻。
嘿嘿,等着瞧吧,一定把你们都给喝趴下。
谁怂,谁孙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