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沈知意殿内的灯火又添了一盏。
自那日崔太医前来诊脉，洗清了她“私藏秽物”的嫌疑后，漪澜殿倒是平静了数日。
红药自那日被她敲打过后，果然安分了不少，至少表面上对她愈发恭谨，只是眉宇间的惊惧与不安，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沈知意明白，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陈贵妃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利就此罢手。
她需要做的，是在下一次风浪来临前，尽可能地积蓄力量，抓牢手中已有的每一分筹码。
“主子，您该歇息了。”小顺子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案几上，“夜深了，仔细熬坏了身子。”
沈知意抬眸，接过安神汤，却没有立即喝下，只是用汤匙轻轻搅动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丽的眉眼。
“小顺子，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小顺子想了想，回道：“各宫都还算平静，只是奴才听说，陛下这几日常在养心殿召见朝臣，似乎是为了南边水患的事情，很是操劳。”他又压低了声音，“还有，苏姑姑……奴才见她这几日常往咱们漪澜殿附近转悠，虽没进来，但总觉得她在盯着什么。”
沈知意眸光微凝。
苏姑姑是陈贵妃的爪牙，她的异动，便代表了陈贵妃的态度。
看来，她们并未放弃。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内侍监细尖的嗓音：“圣旨到——”
沈知意与小顺子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她迅速起身，整理了仪容，领着小顺子跪下接旨。
前来传旨的是景宣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德福，他脸上堆着笑，展开明黄的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采女沈氏知意，温婉聪慧，着即刻前往养心殿觐见，侍奉笔墨，钦此。”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沈知意叩首谢恩，心中却飞快盘算起来。
侍奉笔墨是假，恐怕是那日崔太医的回禀，引起了他的兴趣。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清冽气息弥漫。
景宣帝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正按着眉心，神色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望去，只见沈知意一身素雅宫装，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的气质，如空谷幽兰，在充斥着浓重权谋与脂粉气息的后宫中，显得格外不同。
“臣妾参见陛下。”沈知意盈盈下拜。
“平身。”景宣帝的声音略带沙哑，“赐座。”
待沈知意在一旁的锦墩坐下，他并未如往常一般直接处理政务，反而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棋盘：“许久未曾对弈，今日得闲，你陪朕下一局。”
沈知意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臣妾棋艺不精，恐污了陛下圣眼。”
“无妨，消遣而已。”景宣帝说着，已率先端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沈知意敛神，拈起一枚白子，从容应对。
灯火下，两人相对而坐，唯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在殿内回荡。
景宣帝下棋时极为专注，平日里眉宇间的倦色与疏离似乎都淡去了几分，只剩下纯粹的投入。
几巡过后，景宣帝忽然开口，语气平和：“听崔太医说，你懂些医理？”
沈知意落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抬眸，迎上景宣帝探究的目光，浅浅一笑：“回陛下，臣妾的生母曾是一位医女，臣妾自幼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略懂一些皮毛，算不得精通。”她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这本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之一，也是她与其他秀女不同之处。
景宣帝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难怪你能配出那般有效的驱蚊香露，心思倒是剔透。”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沈知意心中稍安。
他没有追问细节，显然是信了崔太医的判断，也接受了她的说辞。
棋局仍在继续。
沈知意的棋风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保守，反而时有奇招，虽不至于让景宣帝难以招架，却也让他感到一丝新鲜的挑战。
他渐渐发现，与她对弈，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这是在后宫其他嫔妃身上从未有过的体验。
那些女子，要么在他面前战战兢兢，要么巧言令色极尽奉承，唯有她，不卑不亢，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享受这盘棋。
不知不觉，棋局已至中盘。
景宣帝凝视着棋盘，又看了一眼对面沉静美好的女子，心中那份因幼年经历而深植的对后宫女人的厌恶与不信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一丝。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苏姑姑略显尖细的声音：“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宫中传来消息，说娘娘忽感心悸不适，想请陛下去探望一二。”
景宣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丝难得的松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疏离与倦怠。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对沈知意道：“今日便到此吧，你先回去。”
“臣妾遵旨。”沈知意起身行礼，目送景宣帝略带不耐地起身离去。
苏姑姑在殿门口垂首侍立，待景宣帝走远，才若有若无地瞥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知意心中明白，苏姑姑此举，既是打断她与陛下的相处，也是一种警告。
回到漪澜殿，小顺子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沈知意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小顺子压低声音，神情紧张地说道：“主子，奴才方才出宫办事，回来时，无意中瞧见苏姑姑竟从咱们宫苑附近的角门匆匆往藏书楼的方向去了！奴才斗胆跟了一小段，看她的样子，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藏书楼？
沈知意心中陡然一凛。
苏姑姑去藏书楼做什么？
宫中藏书浩如烟海，她一个贵妃宫中的管事姑姑，平日里极少踏足那等清净之地。
除非……她要找的东西，与自己有关！
是想查她的底细？
还是想寻她医术的破绽？
沈知意第一个念头便是她那本从家中带来的，记载着母亲毕生心血的医案手札。
那手札被她藏得极为隐秘，但若是有心人刻意搜查，也并非万无一失。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夜色渐浓，一轮弯月斜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洒下清冷的光辉。
漪澜殿内，沈知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裳，对着铜镜，将发髻绾得简单牢固。
“主子，您真的要去？”小顺子脸上满是担忧，“藏书楼那边虽然偏僻，但万一被人发现……”
沈知意眼神坚定：“苏姑姑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便不会轻易罢休。我必须知道她究竟在找什么，才能早做防备。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今夜，她必须去藏书楼一探究竟，看看苏姑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场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