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打开的牢门再次被打开,只是这次来到这里的人是唐远琛。
“我替谢楚来看看你,自家毒品的滋味怎么样?”唐远琛看着之前那个被谢楚用毒的日本人。
那是谢楚悄悄告诉他的,除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你们就算是知道效果是什么样的又怎么样?”日本人冷笑一声。
唐远琛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怎么样,但我现在得到了一个结论。”
“你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所以——”
去死吧三个字的话音还没落,剑已出鞘,唐远琛的噬魂刀沾上了鲜血。
他转头,看着后面走进来的警察,开口道:“把他处理掉吧,这段时间谢楚不在,我替他接手这里的活。”
“告诉所有人,不管是前线还是这里的城市,都给我拼死守护。”
事实上他在丢给那些人这话后就骑马离开了,他要去归墟门找谢楚。
谢楚肯定没听进去他的话,所以他必须要快点见到谢楚。
虽然对方不着调总是故意惹他生气。
但好歹也算他的家人,他不能让谢楚做出出格的事。
归墟门。
谢楚双手颤抖握住那支签子。
那是一张双七字签子——
【糜苏之毒囚君子,沉入桃园命归西。】
凶。
谢楚吐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跪在地面上,咳嗽不止,刚撞钟回来的林听风立马扶住他。
“你还好吗?”林听风紧张问。
谢楚摆了摆手:“还好。”
然而下一秒林听风就瞪大眼睛:“你的头发?!”
只见谢楚的头发,正在肉眼可见地变白。
他在林听风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什么都没变,但头发却完完全全白了。
“报应到我身上。”谢楚露出个浅笑,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站直身体,“是大凶,卦象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算出来的更像是……人的命运。”
糜苏之毒他知道。
可囚君子囚的是谁?
沉入桃园命归西的又是谁?
不……
囚君子……
囚君子……
谢楚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怒喝一声,看到了阴暗的地牢中,绞刑架上昏迷的男人。
“寄春君……”
他想要抓住那人,但眼前的景象很快就变了,他看到了很多机关,而那些机关又很眼熟。
——念童先生,你会是我们日本最厉害的机关师。
——有他在,我们一定可以困住那些人,拿下谢楚,在这之后,拿下北平!
视野的最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却在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俞念童。
对,他怎么忽略了……
俞念童当年也是跟隗星宿那个师姐一起走的!
对方居然去为日本人做事了……
谢楚朝前栽倒,他感觉自己被人接住,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楚!”
“你他妈做了什么!”唐远琛愤怒又担忧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谢楚睁开眼睛,他偏头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唐远琛,对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唐远琛咬牙切齿,在松开手谢楚站直后又毫不犹豫给了谢楚一拳。
谢楚的脑袋被打偏,他捂住脸眨眼,咳了两声才开玩笑似的问:“要这么对待伤者吗?”
“你算哪门子伤者?你要是说一句你不行了,我现在立马给你准备一口棺材!”
唐远琛对他毫不客气,他此时像个严厉的兄长教训谢楚:“你就是算出了卦象又能如何?人类像蝼蚁一样渺小,又怎么可能与天对抗!”
“可我没有算到天卦,我算到的是人。”说到这谢楚立马正色,“你猜我算到了谁?”
唐远琛下意识接话:“隗星宿?”
一想到这个人现在正陷入危险之中,谢楚就感觉心脏难受,但他很快又说:“俞念童。”
*
“他的毒已经很深了,现在都能出现幻觉。”龚慧跪在桌前,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本田宫屿,“不如我们就借他的手除掉谢楚,这样也能少个阻碍。”
本田宫屿听到她的话转头看向她,开口道:“你的想法不错,但有些难。”
“如果有催眠师,这件事就不是一件难事。”
龚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本田宫屿摩挲着下巴,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由惠子小姐来处理,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我肯定不会让本田君失望。”
阴暗的囚室,年轻俊美的男人变得颓废,看起来更加清瘦了。
他缩在角落里,脚筋被挑破,根本无法站立。
“曾温润如玉的公子,没想到如今落魄成了这种地步。”
他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阿……阿姊,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你还好吗?”
龚慧挑起他的下巴,风情万种地笑着:“你再看看我是谁。”
“你是隗问心,是……阿姊。”
听到这话,龚慧的笑声更大了,他转头冲身后的人说:“够了,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催眠师点了点头,拿出一张照片对准隗星宿:“看着这张照片。”
隗星宿盯着那张照片。
“这是谁?”
“谢楚……”
“不,他不是,他是你最讨厌的仇人。”
……
唐远琛看他缓过来,这才问:“师父呢?”
“师父……对,师父在哪?”谢楚看向林听风。
林听风赶忙起身:“我去看看。”
他着急忙慌跑出去,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倒,终于到了佛堂。
里面没有其他人了,他看到墨知卿就跪在那里背对着门口。
“师父,师父!”林听风人还没过去,声音就已经传了大老远,他跌跌撞撞跑进去,站在墨知卿身边说,“谢楚算完卦了!我们可以走了!”
但墨知卿没有说话,还在那跪着。
“师父你……”林听风伸手碰了碰墨知卿,结果对方还是没有回音。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颤巍巍伸手探墨知卿的鼻息,结果下一秒就瞬间收回了手。
林听风往后退了两步,在出门后连滚带爬跑向他来时的路:“谢楚!远琛哥!”
“师父……”
“师父谢世了!”
谢楚本以为自己算卦不会殃及到其他人,没想到不仅殃及到了,还是他曾经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他在到达的时候看到跪着的墨知卿,对方身形挺直,唇角还微微扬起。
看上去走的时候并没有多痛苦。
占卜……应验了。
身后又有人匆匆赶来,谢楚回头,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门徒,那人擦干净额头的汗,然后开口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墨师哥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唐远琛三人一起跪在墨知卿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头,闻言他起身走到那人面前问:“什么?”
“救出隗星宿,他的在天之灵希望看到你们一起守住这里。”
守住这里……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守住北平。”谢楚眼眸中闪着坚定的光,“即使知道前面有很多困难,我们也必须迎难而上。”
“那师父怎么办?”林听风问。
刚才来的人说:“归墟门门徒死后是要把尸体带回归墟门的,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这点墨知卿倒是从未和他们提起。
谢楚低着头,薄唇轻启:“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他躬身抱拳,“师父,此番诀别,定不负君。”
经年之后,曾经并肩而行的少年在这时大步迈向归墟门的大门口,似有光明随他们一起踏来。
世间百态,有人行于黑夜之中选择燃尽自己点亮其他人前行的路,踏上属于自己的归途,有人头也不回迈向长路,选择将光带到更远地方。
所以即使是荆天棘地,他们也无怨无悔。
……
那扇门终于被打开了。
许久未现世的贤者终于迈出了门槛,他的皮肤近乎白到透明,那双眼睛也少了些许光彩。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门主。”
“门主好!”
顾忘言点头,他走到佛堂里,看着那个被平放在地上的人,多年未见,分别还是少年郎,再见命已归黄泉。
他将那人抱起,出了佛堂,走到后院的一个小池塘旁边,那里有一棵树,当他手一台,那里的地面瞬间分离,露出里面的一口棺材。
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墨知卿的世界小到只有归墟门内里的一个人,大到容得下海纳百川,可最终连自己也无法容下。
“当年你临走前在我门口嘱咐我的,我托人办好了。”顾忘言将人放进棺材,很轻地说了四个字,几乎快要被风吹散,“欢迎回家。”
离开的那一天,墨知卿转完了整个归墟门,最终停在了顾忘言的房门前。
他只是抬手放在门板上,并没有推开门,只是在那静静地站着,似乎可以隔着门板感受到门内之人的存在。
墨知卿低下头,额头抵着门板,里面的人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
“顾忘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带回归墟门,埋在池塘边的那棵树前,等到棺材腐烂,它会吸收了我的血肉,在冬天依然能够开花长叶。”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我。”
说完他便收回手直起身,眸中带着不舍,却还是慢悠悠身,长发拂过脸颊,不远处的谢楚和唐远琛几人望着他,等待着他一起离开。
那时几人还小,并不懂生死离别,只知道要去更高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屋内的顾忘言脸上流淌着泪水,紧抿着唇没有抽噎出声,透过门缝看他离开的背影。
墨知卿。
墨知卿……
他想开口喊住那人,但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门板之隔,却又像隔了千里路,这世道从未怜惜过他们,有情人终不得相见。
下次再见,或许只有他步入黄泉才能再见到那人罢。
顾忘言从未忘过他和墨知卿之间的任何一句话和约定,可现在只剩他自己不老不死,独自留在人间。
知卿知卿,可墨知卿现在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情?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也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