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寿宴的余韵在水晶灯的光影里渐渐淡去,沈昔刚与姐姐道别,便被一道急切的身影拦住去路。表弟王逸博挤开人群,西装领口微敞,额角还沾着宴会厅的暖气,笑出一口白牙:“哥,等会儿!” 那副殷勤模样,倒像是怕他突然消失的幼犬。
咖啡厅的沙发陷下去时,王逸博的膝盖几乎要碰到沈昔的。他推过一杯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在大理石桌面上洇出圆斑:“哥,这回真得靠你了。” 语气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笃定,倒让沈昔想起他高中时偷开家里的车去兜风,被小姑逮住后躲在自己书房的模样。
“先说清楚,我可不救闯祸精。” 沈昔啜了口咖啡,苦味在舌尖漫开,“是把哪家姑娘的情书弄丢了,还是又在球场上把教导主任的儿子撞骨折了?”
王逸博挠了挠后脑勺,发梢还带着发胶的硬挺:“比那严重 —— 上周在 K 厅,霖霖撞见她班上的学生跟刘凯耀混在一起,当场把人拽出来了。” 说到 “拽” 字时,他的手在空中比划出利落的弧线,仿佛重现女友张沐霖的雷厉风行,“那场面你是没看见,刘老三的手正往人家姑娘腰上搭呢,超短裙都快滑到胯骨了。”
沈昔的手指在杯沿轻叩,记忆里浮现出刘家老三的模样:染着半头银灰,总在家族聚会上躲在角落玩手机,袖口永远沾着电子烟的薄荷味。他忽然想起去年清明,刘老爷子在沈宅后花园说的话:“凯耀这孩子,就是被他妈惯坏了,看见漂亮姑娘腿就软。”
“徐蕾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沈昔突然开口,惊得王逸博差点碰倒咖啡杯,“一个高二女生,总不会平白无故跟混混泡 KTV 吧?”
王逸博愣住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这…… 我们没来得及问,霖霖光顾着骂人了,说他‘诱骗未成年少女’,‘跟畜生没两样’……” 他突然噤声,耳尖发红,显然张沐霖的原话要尖锐得多。
沈昔的目光掠过咖啡厅的落地窗,看寿宴宾客陆续登车,二伯的司机正替小姑拉开车门。梧桐叶在风中翻转,露出背面的银白,像极了徐蕾那晚可能闪烁的泪光。他忽然明白王逸博的担忧 —— 刘家或许不会对沈家子弟动手,但一个普通女教师,足以成为报复的软肋。
“把徐蕾的家庭情况查清楚。” 沈昔抽出钢笔,在餐巾纸上画下两条相交的线,一条标 “刘凯耀”,一条标 “徐蕾”,中间画了个醒目的问号,“如果她是单亲家庭,或者父母常年不在身边……” 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个墨点,“刘老三最喜欢捡这样的姑娘下手,给点甜头就以为遇到了爱情。”
王逸博盯着餐巾纸,喉结滚动:“那霖霖……”
“放心,刘铭远不会让弟弟胡来。” 沈昔将餐巾纸折好,塞进王逸博西装内袋,指尖划过他胸前的校徽,“但你得让张老师收敛点锋芒。明天带徐蕾去做个心理辅导,就说是学校安排的 ——” 他忽然轻笑,“顺便告诉刘老三,徐蕾的舅舅在省教育厅工作,就说姓沈。”
咖啡厅的吊灯突然暗了些,王逸博的脸在阴影里亮起来,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哥,你当年帮我摆平足球队赌球的事,也是这么绕的弯吧?”
沈昔起身时,西装袖口拂过王逸博的肩膀:“记住,真正的麻烦不是拳头,是人心。” 他走向旋转门,玻璃映出表弟低头研究餐巾纸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也是这样替王逸博收拾烂摊子,只不过那时的麻烦是翻墙被保安抓住,而现在,是更复杂的成人世界的规则。
门外的风掀起他的风衣下摆,寿宴的喧嚣已远,远处传来中学放学的铃声。沈昔摸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上周给袁姝婵拍的照片:她站在厨房,围裙上沾着面粉,对着镜头比出胜利手势。那一刻的烟火气,与此刻处理家族事务的冷静,在他心里拼成完整的生活图景 —— 原来成熟就是这样,一边接住表弟抛来的烫手山芋,一边怀念某个女人煎牛排时的侧脸。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沈昔坐进后座,看王逸博还在咖啡厅窗前比划那张餐巾纸。路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在球场上横冲直撞的少年。有些羁绊,就像沈家与刘家的世交,剪不断,理还乱,却在岁月里磨出了独特的相处之道 —— 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在人情世故的褶皱里,找到最恰当的平衡点。
“哥,你觉得我们做错了?” 王逸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大理石桌面上留下淡淡的水痕。他仰头望着沈昔,目光里带着孺慕与困惑,像极了高中时在球场上摔破膝盖,却强忍着不哭的模样。
沈昔的手指在桌面敲出舒缓的节奏,目光掠过表弟紧绷的肩线:“教育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判断题。”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书店给中学生讲课时,那些藏在课本背后的复杂眼神,“张老师的愤怒情有可原,但十七岁的少女早已懂得用叛逆做铠甲。徐蕾若真是自愿跟刘凯耀在一起,当众撕扯只会让她把错都归咎于你们;若她是被迫的,鲁莽干预反而可能切断唯一的求助线。”
王逸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女友张沐霖那晚攥紧的粉笔 —— 她总说教师是灯塔,却忘了暴风雨里的航船未必看得见光。沈昔掏出手机时,屏幕蓝光映出他通讯录里 “刘铭远” 三个字的备注:刘家老大,扑克脸,善用茶道谈生意。
电话接通的瞬间,王逸博听见沈昔的语气像换了副骨架,松快里带着三分熟稔:“铭哥,听说令弟上周在 K 厅遇见些误会?我带逸博来给您赔个不是。” 这腔调让他想起过年时沈昔陪长辈打麻将,明明握着烂牌却笑得像握了同花顺。
雅福会的霓虹在暮色中流转,像块裹着糖衣的黑色方糖。沈昔的车滑进地下车库时,王逸博盯着电梯口的鎏金雕花,忽然想起小姑书房里那幅《清明上河图》—— 表面是盛世繁华,暗处藏着无数市井秘辛。
“六楼。” 沈昔对总台服务员报出姓氏时,王逸博注意到对方递门禁卡的手势:拇指与食指呈直角,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穿过三条走廊时,壁灯的暖光在沈昔风衣上投下流动的影,恍若穿越时光的隧道,通向某个秘而不宣的成人世界。
电梯门在六楼开启的刹那,王逸博的呼吸陡然一滞。六位少女如古希腊雕塑般伫立两侧,肉色衣料与肌肤浑然一体,乳贴边缘的珍珠装饰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像晨露凝结在花瓣上。她们弯腰时,发间的铃兰香混着体温扑面而来,惊起王逸博后颈的细毛。
“别慌。” 沈昔的手掌按在他僵硬的肩头上,体温透过衬衫传递过来,“刘家的场子讲究‘体面’,这些姑娘的睫毛膏比账本还干净。” 他率先迈出电梯,皮鞋在地毯上踏出沉稳的节奏,与王逸博慌乱的脚步声形成奇妙的和弦。
走廊尽头的木门上嵌着磨砂玻璃,隐约可见室内浮动的烟雾。沈昔叩门的节奏暗含韵律,三长两短,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家族秘曲。开门的瞬间,檀香混着威士忌的醇厚扑面而来,刘铭远坐在茶台前,紫砂壶嘴正吐出袅袅白烟,恍若隔开两个世界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