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最近看陆野的眼神，愈发透着一股子琢磨劲儿。
不再是先前那种纯粹的审视和冷冰冰的利益算计，反而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个经验老到的赌徒，在反复掂量值不值得下重注。
这几日，地下室的气氛因为陆骁的苏醒而微妙地变化着。
萧战照例出去打探消息，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勾勒出宏图公司下一步的动向。地下室里，便只剩下陆野守着陆骁。
陆骁睡得很沉，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吱呀——”里间的木门被推开，老鬼端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破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小子，”老鬼开口，声音因为刚灌了烈酒而显得有些沙哑含混，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陆骁那即便在睡梦中也显得格外粗壮的手臂，“你这弟弟，现在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了。”
陆野擦拭的动作没有停，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只是病了，伤了脑子。”
“病了？嘿！”老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惊奇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我看他这不叫病，叫脱胎换骨！以前顶多算是个力气大点的愣头青，现在呢？啧啧，整个一头认了主的狼崽子！脑子虽然被砸得七零八落，记不住事儿，可那身蛮力，比以前凶悍了不止十倍！”
老鬼顿了顿，回忆起前两天无意中看到的一幕：陆骁迷迷糊糊地要帮陆野挪一个堆满废弃医疗器械的铁皮柜子，那柜子怕是有两三百斤重，寻常壮汉都得费老大劲。
结果陆骁跟拎个小鸡仔似的，单手就给提了起来，还因为没站稳，踉跄着撞在墙上，把砖墙都撞得掉渣。
他自己却屁事没有，反而咧嘴冲陆野傻笑，邀功一样。
当时老鬼看得眼皮直跳，这他娘的已经不是人力能解释的了。
“你上次在老子这儿，把黑蛇帮那群废物料理得干干净净，外面那些苍蝇蚊子确实消停了不少。”老鬼又灌了口酒，用油腻的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浑浊的眼珠子转向陆野，闪烁着精明的光，
“道上的消息传得快，都说你陆野是个从东北雪原里钻出来的过江猛龙，心狠手辣，不按常理出牌。连黑蛇那种盘踞多年的地头蛇，说栽就栽你手里了。我这儿，也因此得了几天清净。”
陆野擦拭完陆骁的额头，将布叠好放在一边，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迎上老鬼的视线，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老鬼，你有话不妨直说。”
“痛快！”老鬼赞了一句，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丝笑意，
“宏图那帮人，可不是黑蛇帮那种只知道收保护费、打打杀杀的蠢货能比的。疤脸那样的，充其量只是他们养在外面的一条比较凶的狗。想真正碰他们，凭你现在这点人手，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他们背后还有更硬的靠山，是你暂时想象不到的存在。”
陆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老鬼说的是实话。
“所以呢？”他声音低沉。
“所以，老子虽然是个认钱不认人的混蛋，但也讲究个有来有往，不喜欢平白欠人人情。”
老鬼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包，丢给陆野，
“这里面，是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和几颗吊命的丸子，是我早年间从一个快死的老家伙手里弄来的方子，效果比外面那些江湖郎中卖的狗皮膏药强上百倍。给你弟弟用，你自己也留着点，刀口舔血的日子，这玩意儿比金子管用。”
陆野伸手接住，布包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老鬼身上的体温和浓重的药味。
“另外，还有这个。”老鬼又摸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边缘已经泛黄的纸，摊开在地上。
那是一副手绘的简陋地图，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山川河流的走向，标注了几个地名和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
“黑河镇，听说过没有？”老鬼用指甲点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东北边境，靠近老毛子那边，一片真正三不管的烂地界。早些年是些不怕死的淘金客、伐木工和跑山客聚集形成的野镇子，后来各路逃犯、亡命徒也闻着味儿钻了进去，现在那里鱼龙混杂，简直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阎王坡。
镇上盘踞着几股不成气候的小势力，常年为了点地盘和过路的油水狗咬狗，但也正因为这样，那里反而有些特殊的门路，能弄到些市面上见不着光的‘硬家伙’，也能找到些真正敢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你卖命的滚刀肉。”
陆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眼神深邃如夜。黑河镇……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正如老鬼所说，那是一个被文明社会遗忘的角落，奉行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强者为王，弱肉强食。混乱，往往也意味着机会。
“你弟弟这情况，”老鬼瞥了一眼睡梦中的陆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脑子伤成这样，需要长期静养，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没人打扰的地方。我这破地下室，藏身一时可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宏图的人要是真疯起来，掘地三尺也能把你们搜出来。”
老鬼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灰尘，酒意似乎也消散了不少，眼神恢复了惯有的精明和审慎：“药，算我还你上次清场、让我省了不少麻烦的人情。这份黑河镇的消息，算是我老鬼在你这匹黑马身上下的一点投资。”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又晃回了里间，留下陆野一个人对着那张简陋却可能指引着一条血路的地图，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地下室的空气似乎比往常更加压抑和沉重。
单凭他和萧战两个人，想撼动一个在城市阴影中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公司，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他需要力量，一股真正属于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力量。
黑河镇……那个充斥着暴力、血腥和无序的地方，或许正是他点燃复仇之火、建立自己班底的起点。
混乱，才能浑水摸鱼；混乱，才能让饿狼迅速崛起。
不知过了多久，阶梯口传来了萧战沉稳的脚步声。
他提着一个装满食物和日用品的袋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看到陆野面前摊开的地图和那包药材，萧战的眼神闪了闪，随即明白了大概。
“萧哥，”陆野抬起头，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他将老鬼给的地图推到萧战面前，指着“黑河镇”三个字，眼中燃烧着两团幽冷的火焰：“我要去黑河镇。我要在那里，拉起我们自己的队伍，拥有我们自己的力量！”
萧战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片刻，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陆野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狠厉，最后扫过沉睡中的陆骁。
他沉默了几秒钟，没有问任何缘由，也没有质疑这个决定的风险，只是沉声说道：“好，我跟你去。”
三个字，简短有力，掷地有声，代表着一个退伍侦察兵对战友最决绝的信任和托付。
陆野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他用力点了点头。
复仇的火焰一旦点燃，便需要源源不断的燃料去助燃。
而遥远边境的黑河镇，那个法外之地，或许就是他为这复仇烈焰找到第一批优质燃料的地方。
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与杀机，但，他已无路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