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在距离培养舱三厘米处停住了。
舱内液体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像被稀释的蜂蜜，又像某种陈旧的药水。妹妹的发丝在液体中缓慢浮动，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梳理着。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瓷白色，仿佛被漂洗过无数次。
"别碰。"苏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些神经链接线会直接读取你的记忆。"
林夏收回手，指节处传来细微的刺痛——那里的皮肤不知何时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渗出的血珠在空气中凝结成暗红色的锈斑。他盯着那些锈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血液里可能也混入了沙漏科技的纳米机械。
"她……还能说话吗？"林夏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培养舱内的林冬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瞳孔边缘带着一点浅褐色的光晕。但此刻，它们像是被某种无机质的东西覆盖了，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机械合成音从培养舱的扬声器里传出：
"哥，你的记忆正在被修改。"
林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了一瞬。他看见培养舱里的妹妹变成了无数个——三百具相同的躯体漂浮在虚空中，每具躯体的脖颈上都嵌着那个该死的银色颈环。
"噬忆病毒会优先吞噬情绪记忆。"苏离走到培养舱另一侧，手指在透明舱壁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回响，"愤怒、悲伤、恐惧……这些是沙漏科技最需要的能源。"
林冬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林夏右手紧握的记忆卡碎片上。
"红色记忆卡……"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真实了一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里面是原始数据。"
林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记忆卡的边缘已经割破了皮肤，暗红色的血丝渗进卡片的纹路里，像是某种诡异的电路图。
"什么原始数据？"
"我的死亡记录。"林冬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尝试微笑，但面部肌肉显然已经不受控制，"真正的死亡记录。"
苏离突然抓住林夏的肩膀："有人来了。"
地下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远处传来金属门被撞击的闷响。林夏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的扳手，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在逃跑时弄丢了它。
"从通风管走。"苏离推开角落的铁栅栏，锈蚀的螺丝钉崩飞出去，在水泥地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夏最后看了一眼培养舱。林冬的眼睛仍然盯着他，瞳孔里倒映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数据流。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说一个词：
**"沙漏。"**
通风管狭窄得令人窒息。林夏的肘部蹭过管壁，刮下一层厚厚的铁锈。那些锈粉悬浮在空气中，像是某种细小的、活着的生物。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林夏压低声音问道。
苏离在前方爬行的动作顿了一下："你的心跳。"
林夏这才注意到，自己胸腔里的跳动声比平时响亮得多，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微弱的电子杂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血管已经变成了淡金色，皮下隐约可见细小的光点流动。
"噬忆病毒在改造你的循环系统。"苏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林夏读不懂的情绪，"等它到达心脏，你就会变成一个活体信标。"
通风管的尽头是一间废弃的配电室。苏离踢开生锈的检修门，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远处，浮空城的轮廓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霓虹。
林夏靠在墙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是老式显像管电视的噪点。那些噪点逐渐扩大，形成模糊的画面——
**实验室的白炽灯下，林冬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她的脖颈处插着数根导管，银色的液体正缓慢注入她的血管。沙漏科技的研究员站在一旁，手中的平板显示着不断跳动的数据。**
**"记忆提取进度87%。"机械女声平静地播报，"情感剥离完成。"**
**林冬的眼睛睁大，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她的嘴唇颤抖着，无声地喊出一个名字。**
幻象突然消散。林夏剧烈地喘息着，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苏离的手按在他的后颈，某种冰凉的液体正被注入他的脊椎。
"这是暂时抑制噬忆病毒的药剂。"她的声音很近，又似乎很远，"能给你争取12小时。"
林夏抬起头，月光照亮了苏离的脸。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右眼虹膜上有极细的裂纹，像是被打碎又重新拼合的玻璃。
"为什么要帮我？"
苏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拉起自己的衣领。在她的锁骨下方，有一个和林冬一模一样的沙漏状红斑，只是颜色更深，边缘已经泛出坏死组织的青灰色。
"因为我曾经也是母体。"
配电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三个全副武装的机械警卫站在门口，胸前的沙漏标志泛着冷光。为首的警卫抬起手臂，某种高频噪音从它的发声器里传出，林夏的耳膜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苏离的反应快得惊人。她抽出腰间的脉冲手枪，第一发射穿了领头警卫的视觉传感器，第二发击中另一个警卫的膝关节。但第三个警卫已经扑了过来，机械手指掐住了林夏的喉咙。
窒息的痛苦中，林夏看到警卫的面罩反射出自己的脸——他的左眼已经变成了和那些警卫一样的机械眼，瞳孔中跳动着红色的倒计时：
**48:27:15**
苏离的脉冲枪第三次开火。警卫的头盔炸裂开来，露出里面半机械化的头颅——那张脸，赫然是林夏三年前在新闻上见过的沙漏科技首席研究员。
"他们把自己的意识也上传了。"苏离拽起林夏，"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没人能逃脱了吧？"
林夏咳嗽着，喉咙里泛起血腥味。他的视野再次出现噪点，但这次浮现的是不同的画面：
**浮空城的底部，无数根导管插入地壳。那些导管中流动的不是能源，而是金色的记忆砂砾。砂砾深处，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轮廓。**
"记忆……"林夏嘶哑地说，"整座城市都建立在记忆上。"
苏离拉着他冲向窗户："所以我们要让它坠落。"
他们跃出窗户的瞬间，林夏听到培养舱里林冬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耳边响起：
"找到沙漏的核心……那里有我们所有的记忆……"
夜风呼啸而过，浮空城的霓虹在他们脚下闪烁，像一片虚假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