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幽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不祥的眼睛，在昏暗的地下室里闪烁。
每一秒钟的跳动，都狠狠砸在陆野的心尖上。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又或者说，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熬炼着他的神经。
萧战靠在潮湿的墙壁上，脸色凝重，手中的钢管自始至终没有放下。
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术区域那块被红布帘遮挡的地方，又看一眼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的陆野。
空气中，消毒水、血腥味、药草味，还有老鬼身上那股子常年不散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
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是这死寂空间里为数不多的声响。
陆野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他不敢去想任何坏的结果。
他不能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啪嗒。”
红色的指示灯，灭了。
手术室的布帘被一只枯瘦的手猛地拉开。
老鬼佝偻着背，走了出来。
他那件沾满污渍的白大褂上，又添了许多新鲜的暗红色血迹，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双浑浊的老眼却亮得有些吓人。
他走到陆野面前，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小子……”
陆野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弟弟……命硬。”
老鬼喘了口粗气，又灌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流下，滴在肮脏的衣襟上。
“暂时……死不了。”
“呼——”
陆野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被眼疾手快的萧战一把扶住。
“但是……”
老鬼话锋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盯住了陆野。
“脑子里的碎骨头太多，清了一部分，还有些嵌得太深，不敢动。”
“颅内出血止住了，但压迫太久，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醒过来会怎么样……”
老鬼摇了摇头，咂了咂嘴。
“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看老天爷给不给这条活路了。”
“现在，他就是个活死人，昏迷着，能不能挺过这几天都难说。”
陆野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被狠狠揪起，悬在了半空。
昏迷。
活死人。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剧痛。
但他知道，老鬼没有撒谎。
能从那种伤势下把命抢回来，已经是奇迹。
“我能看看他吗？”陆野的声音干涩嘶哑。
老鬼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破木箱上，大口喘着气，显然这台手术也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陆野踉跄着冲到手术台边。
陆骁安静地躺在那里，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胸口有微弱的起伏。
后脑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就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安静得让人心慌。
陆野伸出手，想要触摸陆骁的脸颊，手指却抖得厉害。
他怕，怕自己一碰，弟弟就真的碎了。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陆野和萧战最难熬的日子。
陆骁一直没有醒。
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老鬼每天会来检查一次，换药，观察情况，嘴里依旧是那套“生死有命”的说辞，但动作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小心。
陆野和萧战轮流守着陆骁。
喂水，擦拭身体，活动关节。
每一项都做得无比仔细。
地下室阴暗潮湿，空气污浊。
陆野的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不堪，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像一头守护幼崽的孤狼。
萧战话不多，但总是在陆野最需要的时候，默默地递上一块干粮，或者一杯水，分担着照料的重担。
之前那场血腥的清场，效果显著。
黑蛇帮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连带着那些平日里在附近游荡的小混混，也都销声匿迹。
老鬼的破诊所，出奇地安静。
这天，老鬼给陆骁换完药，看着陆野布满血丝的双眼，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
“小子，你弟弟这情况，急是急不来的，得慢慢熬。他脑子里的淤血在散，但神经的损伤……唉，难说。”
“外面那些讨人厌的苍蝇，倒是真的被你那天那股狠劲给打怕了，这几天清净了不少，连上门讨债的都绕着我这儿走。”
他顿了顿，又灌了口酒，眼神有些飘忽，
“你那笔账，我老鬼可一笔一笔记着呢，金条换命，童叟无欺，这还没算我那些珍贵的药材和这几天的辛苦费。现在老子不清算，是看在你小子够狠，也算是帮老子省了点麻烦。”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厌恶，又像是某种莫名的欣赏。
“你那笔账，先记着。等这小子醒了，或者……有了个彻底的定论，是死是活，是傻是正常，咱们再好好算算。”
这算是某种程度的缓和。
至少，老鬼没有再用金条和性命来催逼。
但这笔债，迟早要还的。
陆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陆骁身上。
只要陆骁能醒过来，别说金条，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轻轻握住陆骁冰凉的手，将脸颊贴在陆骁的手背上。
“阿骁，你听见了吗？”
“哥在这里，一直都在。”
“别睡了……你他妈快点给老子醒过来！醒过来啊！”
他将陆骁的手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眼中滑落，滴在陆骁冰凉的手背上，迅速被吸收，不留一丝痕迹。
回应他的，只有陆骁平稳却微弱得仿佛随时可能中断的呼吸声，以及这死寂、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永恒的沉寂。
陆骁的生死，依旧悬于一线。
而陆野，也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一线生机，以及为此将要付出的，无法估量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