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忿然作色
书名:梁祝之好 作者:李栐乐 本章字数:5675字 发布时间:2025-05-11

五月,书院又新来一个学生,名为庄贤,祝英台对他很感兴趣,跑去问他是不是庄子后人,庄贤回答:“我说是的话没有证据证明,怀疑从无,那我就不是庄子后人。”祝英台刨根问底:“到底是不是?你说我就信。”梁山伯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庄贤:“不是,只是读《庄子》之人。”祝英台问:“你祖籍在哪里?”庄贤:“淝水县。”梁山伯搭话:“贤弟。”祝英台:“梁兄,怎么了?“我去藏书阁查了,孟母姓仉。”祝英台:“哦,仉氏。我也是看过《孟子》的人,但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庄贤笑了:“谈论孟子啊,我不是很擅长。”祝英台:“哦,那是之前跟梁兄辩论提到的,我也不喜欢。他说把顺从当作做人的原则,是妾妇之道。一个两个的,不是女人,非要对女人指手画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是是是,天下美好的品质都是大丈夫的。”庄贤哈哈大笑:“还是庄子不说这些屁话惹人烦。”梁山伯:“还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呀。”祝英台嫌弃道:“可别说了,正话反话都被说完了。心狠手辣的说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你们听听,那种自负、骄傲的感觉快溢出来了,一点干坏事的亏心感都没有。”庄贤补充:“最毒妇人心又是一种吃了瘪跳脚的语气,无能咒骂的口吻。”祝英台:“庄兄说得对,所以谁不喜欢庄子呢?”庄贤:“我刚来,请问两位是?”梁山伯回答:“结拜兄弟,知己好友。”庄贤:“哦,请问祝兄年岁几何?”祝英台:“十五。”庄贤:“我十七。”祝英台:“梁兄十六。”庄贤:“也是有缘,那我就叫你贤弟了。”祝英台:“庄兄。”梁山伯:“庄兄。”祝英台:“庄兄今晚有空可以到我的碧虚斋吃饭吗?”庄贤:“乐意之至。”

梁山伯在旁边等庄贤走开,说:“今晚我就不去碧虚斋了。”祝英台:“为什么?我的屋子可以容纳得下。”梁山伯:“是你请他吃饭,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祝英台:“这是什么话,不来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庄贤带着书童宋明,拿着礼品在申时到碧虚斋拜访,祝英台出门迎接,不一会梁山伯和马文才一起来,梁山伯说:“贤弟对这个庄贤挺重视的。”马文才笑:“读书读傻了,就算是庄子后代,跟庄子又有什么关系?”等众人到齐,苏银心先倒茶拿出南瓜子。梁山伯疑惑:“哪来的南瓜子?不是吃完了吗?最近没有下山去采买东西啊。”庄贤:“梁兄,这是我带来的,还有一坛好酒,等下诸位一起品尝。”祝英台:“庄兄真是客气了。”等饭菜上桌,祝英台先舀了一勺鸡肉糁到庄贤碗里,然后再是梁山伯,要给马文才舀一勺的时候被马文才拒绝:“我不要。”祝英台疑惑:“今天怎么不吃?”马文才咧嘴笑:“我的给梁兄吃。”祝英台最后给自己碗里舀,苏银心和宋明在一旁伺候。祝英台问庄贤:“淝水县是以前的蒙城吗?”庄贤:“是的。”祝英台:“庄子是战国时期宋国蒙人,你又姓庄,所以你就是庄子后人。”庄贤笑笑:“是与不是重要吗?生与死都不重要。王羲之感慨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面对苦短人生,痛从中来,发出了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悲叹。《庄子·大宗师》中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死亡尚且如此,何况其他。”

马文才听了一大段不知其意:“什么意思?”

祝英台:“大地托载我的形体,用生长来勤劳我,用衰老来闲逸我,用死亡来安息我。”

马文才靠近梁山伯偷偷问道:“我不懂接不上话,梁兄你怎么也不说话?”

梁山伯低落:“我没有庄贤的水平,有些插不上话。”

马文才惊讶:“我以为你所有书都读过且背得下来,原来不是啊!”

梁山伯:“你把我想太好了,我看得多的是儒家的《论语》、《孟子》等,《庄子》我只是对内篇比较熟。”

马文才只在一开始瞧不上梁山伯,后面就跟他要好,所以现在只能恨铁不成钢,愤愤吃菜。

庄贤:“贤弟如此喜爱庄子,那有时间去淝水县玩,我作陪尽地主之谊。对了,县里有条濠水,上面的桥据老人们说,那桥是庄子和惠施辩论的地方。”祝英台脸上露出神往之情。

庄子与惠施在濠水的桥上游玩。庄子说:“鲦鱼在河水中游得多么悠闲自得,这是鱼的快乐啊。”惠施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惠施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本来就不是鱼,你不知道鱼的快乐,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庄子说:“请追溯话题本源。你说‘你哪儿知道鱼快乐’的话,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知道鱼快乐而在问我。我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的啊。”

当天晚上祝英台和庄贤宾主尽欢,善谈的梁山伯只能在一旁当听众,饭后几人围炉夜谈。梁山伯回去,陶韬正准备入睡,见他垂头丧气的,奇道:“这是怎么了?头一次见你从英台那回来是这种表情。”梁山伯:“我要是姓庄就好了。”陶韬:“姓庄?你说新来的那个庄贤呐?庄子是个隐士,他的后人都很低调的。意思英台很喜欢那家伙,所以你不开心了?”梁山伯被戳中心事,低头不语。陶韬笑:“多大点事,你自己多看《庄子》,然后去祝英台面前侃侃而谈,就能重新赢得她的心。”梁山伯听着觉得怪怪的,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于是想翻出《庄子》认真学,尴尬的是他忘了从藏书阁带回去。陶韬更可乐了,找出自己的书给他:“看这个。”梁山伯接过:“谢陶兄。”

今天该梁山伯和祝英台值日打扫学堂,梁山伯提水,祝英台洒水降尘,然后两人配合着扫地擦桌,脏水拿去浇花,两人忙出一身的汗。因为天热,梁山伯提议去河里洗澡,祝英台表示拒绝,梁山伯试图说服:“贤弟,这种天气那河水真的不冷,而且洗得干净又快捷,浴桶比不上的。”

祝英台:“不去,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而且银心已经准备好热水了。”

梁山伯:“我给你搓背,还可以打水仗,我不会让你输太狠的。”

祝英台依然拒绝:“谢谢梁兄美意,不用。”

梁山伯一个人拿着换洗衣物和帕子去河边,看到庄贤也在:“庄兄。”庄贤看到他的衣物:“梁兄要洗澡啊。”梁山伯:“是的。”庄贤笑:“就你一个人吗?”梁山伯:“嗯。”庄贤刨根问底:“我见英台贤弟也打扫了,她不来吗?”梁山伯觉得庄贤很烦,祝英台不爱到河里洗罢了,干卿何事。于是他用《庄子》怼他:“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半身不遂,泥鳅会这样吗?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爱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五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庄贤笑:“孔子的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庄子更进一步,《齐物论》说世事万物是没有标准可言,就算己所欲也要勿施于人。英台不来河里洗澡那就不来。”梁山伯礼貌性邀请:“庄兄可来陪我?”庄贤:“恭敬不如从命。”吩咐书童宋明去拿衣物。梁山伯对着背过去的庒贤:“啊?”

两人脱了衣衫进入河里沐浴,梁山伯打量着庄贤,被庄贤逮到:“梁兄好像对我有种莫名的敌意?”梁山伯赶紧辩解:“没有的事,庄兄多虑了。”庄贤:“我对梁兄可是一见如故呐,有空梁兄和英台贤弟到我那喝茶,我的斋舍蓬荜生辉。”梁山伯:“多谢。”于是两人互相搓背,谈笑风生,泼水打水仗,一直到吃饭前才回来。祝英台在院子里坐着胡床梳头吹风,梁山伯看她披着头发的背影发了一会呆,被银心看到,打断:“郎君的头发还在滴水呢,快用沐巾擦擦。”祝英台闻言转过头看到一只湿漉漉的乱毛梁山伯,说:“你们也太闹腾磨蹭了,再晚一点,我们就把饭都吃掉,让你喝风!”梁山伯笑:“怪庄贤不怪我,要是贤弟胃口好把我的份吃了,我喝风不打紧,就怕贤弟肚子痛。”

过了半个月,梁山伯看书思虑良久,跟祝英台说起了《庄子》:“贤弟,我看了庄周贷粟。”祝英台一听这个就开始笑,梁山伯笑着问她:“怎么了?我还没开始呢,你笑什么?”祝英台:“这个我看一次笑一次,庄周好可爱啊。”梁山伯笑着质问她:“贤弟还想当庄周弟子嘞!只要有文章提到他都说他贫,都得去借粮,那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了,没饭吃那么惨了你还笑。”祝英台停不下来:“他去借粮,监河侯诳他,立马忿然作色。他是去借粮的啊,理直气壮立马变脸,还当场编故事阴阳怪气,不愧是他!”祝英台笑着竖起大拇指。梁山伯补充:“哼,士可杀不可辱,不借就不借,找什么借口。”

庄周家中贫穷,所以去向河监侯借粮。河监侯答应说:“行。我将得到封邑内的租税,得到后借给您三百金,好吗?”庄周听了后气愤得变了脸色,说:“我昨天来,道路中有呼喊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车轮碾过所留下的痕迹中有一条鲋鱼在那里。我问他说:‘鲋鱼,来吧!你是干什么的?’回答说:‘我是东海波浪里的鱼。您能有一斗一升的水使我活吗?’我说:‘行。我将到南方去游说吴、越的国王,引发西江的水来迎接你,好吗?’鲋鱼气愤得变了脸色,说:‘我失去了平常的环境,我没有生存的地方,我只要能有一斗一升的水就能活下去。你竟说这样的话,还不如早早到卖干鱼的市场里去找我。”

梁山伯还模仿庄周那个表情给祝英台看,配上:“忿然作色!”更是让英台捧腹,两人笑得脸酸,本来一个可以停下来,可看看对方又开始了。好半天终于笑累了,祝英台用手揉揉脸放松肌肉,梁山伯:“你说庄周可爱,借粟理直气壮敢直接嘲讽。那我也想……”祝英台:“梁哥哥快点说,然后我拒绝你,你再忿然作色给我看。”梁山伯笑:“你才不会,是那个,嗯……我们之前就一起住过,打地铺也好,用书隔开也罢,也还,没有不便的。”祝英台垂眸用手无意识轻点茶杯,梁山伯一鼓作气:“我想搬过来和贤弟住一起。”祝英台猛然抬头看他,眼神柔和,梁山伯见她并没有排斥之意,继续说道:“我们每天待在一起,只是睡觉要分开。我们住一起的话,如果贤弟晚上睡不着,想听书解闷想聊看过的书,我可以,我都在。我们不用每晚告别说明天见,英台,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祝英台咽了咽口水,梁山伯心中七上八下的,安静的时间对于梁山伯来说度日如年,他好不容易找的这个切入点,他像小动物一样无辜的眼神染上哀伤,表情也有点绷不住,还没等他开口,祝英台下了决心,轻声应允:“好啊。”梁山伯怀疑自己听错了,偏着头问:“贤弟刚才是,答应了?”祝英台点点头。梁山伯转悲为喜:“好,我马上去拿行李过来!”祝英台柔声:“现在晚了,明天吧,不要打扰陶兄。”梁山伯笑着说:“听贤弟的。”祝英台:“我先收一下卧室,你的东西不用全部搬来,一来放不下,二来我可能不喜欢,尤其是你之前的旧衣,都扔了。”梁山伯含笑点头。祝英台:“那在我的地方,梁哥哥要听我的,不然我不依。”梁山伯:“这是自然。”祝英台:“也别提什么记账还钱的事,我听了烦。”梁山伯:“嗯,以后不提了,我自己记着就是了。”祝英台就知道,也不过多纠缠。等晚上梁山伯要走的时候,他俩告别,梁山伯:“最后一次说明天见咯,英台。”祝英台轻轻摇晃身体,摆手:“明天见。”

苏银心等到梁山伯走后对祝英台说:“女郎,怎么能同意他来跟你睡一张榻上呢!他真的会发现真相的!”祝英台:“他轻易不开口,主动开口算上这也才三次,结拜,守夜照顾我,要跟我住,我明白他的心。身份他发现就发现吧,不耽误读书的。”苏银心:“虽说郎君是个君子,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男女同榻而眠,还是成年累月的,难保没事,女郎,你让他去书房住。”祝英台:“我已经决定了,无需多言。”苏银心叹气道:“好吧。”祝英台:“你好好睡觉,把心放进肚子里,不会有事的。”

祝英台睡下了,明天晚上自己身旁就有梁山伯,这真是一个大胆至极的决定。梁山伯对自己亲近得不同寻常,他又以为自己是男的,他爱我,虽然搞不清是男是女,但是他爱我,一定要在自己身边守着他才安心。祝英台闭着眼睛笑,朝右边转身,再用手捂着脸,也是难为他,翻《庄子》找这么一个故事表达自己的诉求,满满的心机,好笑又可爱,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自己只是欣赏庄贤,跟他多说了几句话,就急成这样?真是好害怕我不关注他呢。

梁山伯也睡不着,不管是谁,不管别人出身如何好,怎么有才华,英台始终最偏爱自己,一个没家世没有钱,普普通通的梁山伯。这辈子能遇上英台真是莫大的福气,他转向左边,以后自己能睡在英台身边,他不喜欢跟人同塌而眠,中间要用书隔开,自己应该包揽搬书的工作,不让英台费心。

梁山伯正式入住碧虚斋,陶韬终于又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了,开心得不行。晚上该睡觉了,梁山伯自觉从书架上搬书下来码在中间,铺好被褥躺下睡觉。祝英台翻了个身,看着书墙,想梁兄会不会发现我是女儿身?什么时候会发现?被发现了怎么办?他肯定很惊讶,祝英台被想象中梁山伯的反应逗了笑得整个人在抖,然后黑暗中传来了当事人的声音:“贤弟你是不是睡不着在笑我?”

说完梁山伯坐起来把头伸过书墙看祝英台,躺着的祝英台跟他视线相对,本来都笑完了,看到他又开始笑,梁山伯幽幽地看着祝英台,面无表情。

祝英台掩饰:“真的没有笑话你,只是想起九妹,所以发笑。”

梁山伯:“哦?说来听听,一起笑。”

祝英台:“自家妹妹,家丑不可外扬。”

梁山伯:“贤弟好见外!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我又不告诉别人,说来听听,不说就不给睡觉。”

祝英台开始瞎编:“没什么,就是她假装成郎中去祝府,想证明自己可以扮男人,结果被认出来了。”

梁山伯笑:“你这个哥哥也不帮帮她,露馅了。”

祝英台:“家人当然瞒不过,外人应该可以。”

梁山伯趴在书上摇摇手,祝英台躺着不自觉盯着他手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他说:“男女有别很好察觉的。”

祝英台挑眉:“要是九妹在梁兄面前,那肯定逃不过梁兄法眼咯?”

梁山伯:“就算第一眼没看出来,时间长了也能发觉。”

祝英台:“哦,那大概要多长时间呢?”

梁山伯的自信:“十天半个月总能发现的。”

祝英台假装惋惜:“好吧,幸亏九妹没来,不然这书也念不了了。”

梁山伯:“我又不是大嘴巴叭叭往外说,君子怎么能坏九妹名节呢!你跟九妹感情真好,睡不着就在想她。”

祝英台:“你睡不着会想谁?”

梁山伯:“睡不着?我躺着就能睡。”

祝英台:“那好极了,身体好。”

梁山伯:“看来我得预备着点什么,之前夸下海口睡不着要陪你的,不然你会想梁兄胸无点墨,无趣呆板,嫌弃我。”

祝英台:“梁哥哥能讲话本吗?”

梁山伯:“我随便讲还是你有个主题?”

祝英台:“都可以,想好了讲给我听。”

梁山伯:“今晚就睡咯。”

祝英台:“哦,睡吧。”二人闭上眼睛,带着笑意面朝书墙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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