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丘村征缴医疗保险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开展着，经过一段时间以来的征缴，大多数人是愿意交的，所谓花钱买平安，队员们的积极性也很高，整个征缴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并没有受原支书陈国仁、副支书陈尤华犯的事影响。
易之分析，这与自己当初的态度和及时处理有关。如果当时不及时处理，拿出态度，估计后面自己这伙人在村里的工作会很难做。
这段时间里，易之觉得自己整个团队像是传销组织一样，自己则是那个传销头子。大家不停地给自己网格内的群众打去“骚扰电话”，催促他们赶紧把钱缴了。
“这医疗保险虽说要缴，但大家最好都不要用到。”
“是的，万一真要有点什么事，能报一点是一点，自己也能少花点钱，蚂蚱再小也是肉。”
“是啊，现在这钱不好挣了，特别是疫情结束以后，很多小厂都倒闭了，不好找工作了。”
……
周五，易之去镇上接上林芝，很快就来到县城，两人找了家饭店吃饭。
林芝嗦了一口粉条，问：“这段时间你们村里忙不忙？”
易之说：“不忙，主要的精力用来收缴医疗保险了。快要过年了，村里出去打工的陆续回来了，趁他们现在还有钱，正是收保险的最佳时机，得抓紧催。”
“怎么说呢，保险这种东西还是要买，老话说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这一辈子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林芝感慨地说道，“但交的额度每年都在增加，对于部分人口多的家庭来说，还是有压力的。”
“是啊，不好做工作，能理解大家的苦，但该交的还得咬紧牙关交。现在只是几百块，真要遇到点事去医院，可就不是几百块的事了。”
以前在单位上班，易之很少有机会直接与群众打交道。那时的工程建设用地是乡镇和村里去完成的，自己只是组织施工、监理等单位进场施工，把图上的设计挪到现实中而已。
现在驻村了，自己每天的主要工作内容都是围绕群众展开，每天都要与他们打交道，填报基础数据、落实惠民政策、化解邻里矛盾纠纷、想办法补齐困难家庭收入的短板……
这一系列的工作都需要村里这几个人去收集、去落到实处。这么一来二去的，和群众打交道多了，自然知道哪家条件好，哪家条件差，哪些人勤快，哪些人懒惰，谁支持村里工作，谁是“钉子户”，在落实政策时心里就有了底。
条件差的家庭，一下子还真凑不出那么多钱。这部分家庭贫困的原因是，一种是人懒，只想干临时工等灵活类的活，图方便，寨上哪家有事时好回家帮忙，人情大过挣钱养家。他们做工不稳定，经常性跑来跑去。一种是文化不高，头脑不灵活，这种人往往给人一种憨厚的印象。因为头脑简单，挣的钱也不多，即使节约勤俭，但依旧没有钱，勉强维持家庭生活。
这部分家庭要么有低保，要么聘在公益性岗位上班，是村里的重点关注对象。好在都有一份保底的收入。
在农村，能够快速击垮一个家庭的是生病。生一场病下来，几千、几万、几十万……上不封顶，毫无下限。得一场大病治疗下来花费的钱比人死办酒花得还要多。
还不如死了算，一死百了。
生一场大病，可以让一个农村家庭倾家荡产，债台高筑。所以，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子女基本上是不会送去医院的，只能在家慢慢等死，好一点的找先生之类的来家里做一场法事，问问鬼神，图个心里安慰。
正因为知道大家都困难，所以医疗保险必须动员缴。人活几十年，说不定哪天就会得一场大病。有了保险，等于有一份兜底保障。
易之两人吃好饭，去公园散步。月光下的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拍打着河岸，发出啪啪的响声。
走了一段距离后，林芝停下，操着责怪与担忧的语气质问易之。
“前两天你那么拼命地喝酒干嘛？”
林芝那天打电话给易之，易之喝醉了，是罗明超接的电话。事后罗明超没有告诉易之，易之也没留意通话记录。
林芝心里有气，因为那天她从罗明超的口中得知，易之醉得很厉害，她担心易之出意外。
现在这个年代，喝酒窒息而死的不在少数。酒醉后，意识不清，吃的东西在呕吐的时候最容易引起窒息。
林芝生气地别过头向前走，嘴里发出冷哼声，走路都是带着火气。易之意识到不对劲，回想起那天在陈玉家，为了收他家的医疗保险喝的那碗土酒，身体不由得打寒战。
事后想想都害怕，易之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离桌的。第二天从罗明超的口中得知，那天自己喝的不止一碗，而是三碗。
在陈玉拿出百元大钞给自己后，恰好罗明超已到，陈玉也一直劝，自己最后又和陈玉喝了两碗，但依旧没有下酒菜。
易之知道是自己不对，也知道林芝生气是因为担心自己。鼓足勇气后，主动牵上林芝的手，两人这是第一次牵手。易之任凭林芝手脚并用捶打自己。
易之把林芝的手握得紧紧的，心里暖暖的。对于旁人的异样眼光，易之选择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牵着林芝往前走，那股暖暖的感觉自此在心底逸散开来。
一盏路灯下，易之和林芝两人坐在长椅上。林芝的头靠在易之的肩上，齐肩的短发散开来，一股薰衣草的少女香味随风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易之：“好香啊！”
林芝白净的脸蛋泛起红晕，轻声低语一句：“坏蛋。”
“对不起，我下次不喝了，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林芝抬起头看了一眼易之，又埋下头，目光盯着岸边的水草，在浪花一遍又一遍地冲刷下摇曳起舞。
少女有了心事，她想起几个月前易之为了争取东丘村污水处理项目请环保局的领导吃饭，喝醉后的那种场景，有些害怕和担心。她在酒店照顾了他一夜。
喝酒真的很容易出事！
林芝的记忆中，父亲总是以接待或是朋友聚会为由，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
每次回家，母亲都会骂父亲干脆直接喝死在外面算了，还回来干嘛。父亲则是说职场应酬，推不了。
一个在抱怨，一个在解释。
总之，父亲每次喝酒回来，两人都会吵架。也正因为如此，林芝担心易之也会变成父亲这样，两人会吵架。
林芝心里挂满了担心：“酒可以喝，但要知道自己的量在哪，控制好自己不要超量，万一要真出事，家里人会很伤心的。”
易之的手握住林芝的肩，笑了笑向林芝保证：“下次不喝了。”
林芝心事写在脸上：“我们这种性质的工作不可能不喝酒的。不喝酒，不打牌，不娱乐，就会没有朋友，也就没有朋友圈，在仕途上就会没有进步的机会。”
易之不反对这种观点，现实社会也的确如此，正如《中县干部》一文里分析的那般，关系在干部的仕途中起重要的作用，有时甚至是根本性的作用。
没有社交就产生不了关系，没有关系自然就没有机会。
“我这人对提拔不感兴趣，只想搞钱，并不是说要有几百上千万的存款，而是想实现财务自由，以后不用为钱发愁就行。”
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打多份工才把自己抚养长大，所以易之从小就知道没有钱的苦，他说的这番话也确实是心里话。
毕业时，易之是想出去外面打拼的。但母亲希望自己回家工作，易之犹豫再三选择回来。当时的想法是回来后，工作之余做点副业，挣点合法合规的外快，既能发展兴趣，又能挣钱。
至于提拔这事儿，易之从没有想过，来驻村前领导许的承诺，易之承认起初是动心过，但后来想想，那些话大概率只是场面话而已，信不过。
知晓了易之的心里话，林芝抬头看了看易之，笑了笑，主动抱紧易之。
其实，林芝心里清楚，父亲之所以每次应酬都喝得那么醉，何尝不是为了前途——提拔。
这世上有谁又能抵挡住权力的诱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