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长利呼一吼二的时候,真常恩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的 几个字,眼睛一黑,差一点倒了下去,连忙用手扶着面前的桌子,定了定神,闭上了 双眼。这彻心彻肝的污辱,让他生不如死,他和脑袋里一片嗡嗡声,杨长利说了些么 东西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见真常恩闭着眼睛,杨长利来了火,他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吼了一句:“真常恩。” 真常恩答应了一句,他接着用同样的声气吼着说,今日你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边打 锣,边吼这三句话:我叫真常恩,我是走资派,我罪该万死。并加重语气问了一句: “听见没有?”
万般无奈的真常恩轻轻答应一句:“听见了!”杨长利向王开合和另外两个得力干 将一挥手,王开合便拖着真常恩出了门,叫真常恩边敲着铜锣,边吼着杨长利要他吼 的三句话,向石川販上走去。
偌大的石川販上,各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力都在田販上割谷,听见铜锣声,大家都 抬起头来,看见是真常恩,有的叹息着又低下头去做事,有的好奇地看着稀奇。
太阳越爬越高了,天越来越热了,光着头的真常恩,脖子上挂着一块木板牌,边 走边打着锣,还要不停地吼着,喉咙在冒烟,眼睛冒着花,他不敢抬头看田里的任何 人,无边的耻辱,使他恨不得用魔法让地面裂开一条缝,好让他钻进去,然后再让这 缝合上,让自己在这非人的羞辱中一了百了。
打了一天锣,吼了一天,到太阳快落山了,真常恩才被放了回来,他一进门,同 样不说一句话,走进卧室,倒在床上便再也不想起来。
方春莲见丈夫回了,没有多说话,倒一碗凉茶端到床边,轻轻拉起常恩,常恩接 过碗,“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干了水,又倒在床上。方春莲含着眼泪,摸了摸常恩的 头,轻轻问了一句:“今日他们把没把饭你吃?”常恩轻轻叹了一 口气,摇了摇头。方 春莲骂了一句:“这绝代的!”转身出门来麻利地做着晚饭。
方春莲正低着头炒菜,突然一个人影撞进门来,吓得她大叫一声:“是哪个?”正 坐在灶门口添柴的旺庆连忙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铁火杈,泉柏吓得连忙跑到母亲面 前,紧紧抱着娘的腿。只见这个人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真大夫 在哪里……我大哥被毒蛇咬了……”
听说是找丈夫去治病的,方春莲狂跳的心才松了下来,旺庆也放下了手中的铁火 杈。倒在床上的真常恩听见妻子的惊叫声也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出门来,听说有人被 蛇咬了,连忙问了一句:“在哪里?”那人指了指后山方向说:“在王中幼。”真常恩又 急忙问了一句:“是哪个被蛇咬了?”那人急急地说:“是我大哥。”真常恩紧接问了一 句:“你大哥是哪个?”那个不假思索地说:“王开合!”
一听到“王开合”三个字,真常恩一家四口惊呆了,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也 咬牙切齿地骂过,没想到今日他的家人求上门来了。
过了一会,真常恩长长叹了一 口气,对来人说了一句快走,抬脚就准备出门。方 春莲见丈夫要去给他一家的仇人治伤了,突然大吼一声:站住!真常恩和王开合的弟 弟被方春莲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一齐止了步,转过身来。方春莲怒吼着对真常恩说: “今日王开合让你丢了一天人,水都不给你喝一 口,恨不得整死你,你不记得了?”真 常恩苦苦地笑了笑,对夫人说:“记得!”方春莲紧接着问一句:“你记得这些还去给他 治伤?”真常恩说:“救命要紧!”又转身准备出门。
见丈夫执迷不悟,方春莲发火了,她一把抓起案板上的菜刀,挡在真常恩面前, 把刀往他一面一甩说,你今日要去给王开合治伤,除非你先杀了我,不然,你不想出 这个门。
真常恩见夫人真的动怒了,心又一阵紧一阵地痛,他深深地理解得了妻子现在的 心情,不说是毒蛇咬了王开合,如果不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她也会拿刀捅了这个王八 蛋。现在他被毒蛇咬了,如果不赶快抢救,肯定难逃一死。
“他王开合怎么做人是他的事,我是郎中,不能见死不救。”真常恩又对夫人苦苦 地笑了笑说。
“你今日要是出这个门,我就死在你面前。”方春莲从地上抓起刀,怒瞪着真常恩, 旺庆和泉柏见母亲要跟父亲拼命了,连忙上前来拉着父亲,叫父亲不走。
看着怒发冲冠的妻子,看着两个吓得不敢大声说话的儿子,真常恩又长长叹了一 口气说:“恶有恶报呀,开合,我这个家不能再出事了,只有求老天保佑你了。”转身 走进卧室,又倒在床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见真常恩不走了,王开合的弟弟急了,连忙跪在方春莲的面前,求她看在自己一 家老小的面子上,看在王开合没有长大的儿女份上,叫真大夫去救王开合一命,说他 一家人晓得王开合做了对不起真大夫的事,他替大哥向真大夫赔礼。
见丈夫又回到卧室去了,方春莲放下手中的菜刀,将小儿子泉柏拉过来搂在怀里, 对跪在面前的王开合的弟弟说:“你走,这件事与你不相干,不是我不叫真先生去救王 开合,而是天理不容他。这个世上还有不少像你哥这样的恶人,叫他们都看看王开合 的下场,免得他们害死这世上的好人。”说完话,方春莲叫两个儿子添火,她又走到灶 台边炒着菜。
见方春莲不松口,王开合的弟弟绝望了,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出门去,边走边喃 喃地说着:“完了!完了!”
真常恩在屋里低着头徘徊着,过了好久,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乌蒙蒙的天, 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方桌前,将茶杯内的凉开水倒一点在砚池内,拿墨磨了磨,然 后铺开一张没有裁开的包药的草纸,提起毛笔,蘸了墨,在草纸上一挥而就:世事让 三分天空地阔,心田留一点子种孙收。写完后,他放下笔,久久地看着这两句话,转 身到厨房里抓一把剩饭,将这张草纸贴在墙上,又站在这两行字前,久久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