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以后，徐旺生收拾了碗筷，顾不得洗便出了门，径直到了方春莲的家, 见她母女俩也刚吃完饭，便笑着同春莲的母亲说了几句吉祥话，拉着春莲的手进了里 屋，把女儿万珍的话对春莲说了。春莲高兴地一个劲说好，笑着答应日后把万珍当自 己的女儿对待，叫旺生阿嫂放心，并从内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塞在徐旺生手上，叫她 替万珍做一身好衣服，说就算是做姑的给侄女的见面礼。徐旺生推托着，说等日后旺 庆认了亲再说。春莲说日后是日后，现在是现在，万珍没有薄自己的面子，做姑妈的 不能少这份礼。见春莲说得情真意切，徐旺生收了钱，告了辞，春莲也告别了老母亲, 高高兴兴地回真统一把找到长媳的话喜不自禁地对真常恩说了。真常恩十分高兴。这 年的腊月初八，旺庆上了方家的门，认了亲。看见牛高马大、长相儒雅的旺庆，万珍 的心落到的实处。不管这个男人有没有用，至少他的这副长相她看得中，对壮实秀气 的万珍，旺庆也一眼相中了。
这一年年终，英雄大队第一生产队年终决算，真常恩一家四口人，三个劳动力, 却仍然算成了超支户。决算结果出来以后，真常恩怎么也想不通，但是，不敢问，回 家了以后，倒在床上叹着气。方春莲弄熟了中饭，叫他起来吃，他说吃不下去。方春 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病了。真常恩摇了摇头。方春莲知道丈夫又遇到 什么难事了。为了不让妻子担心，无论自己在外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真常恩回来 都不吭气。现在方春莲看出了自己丈夫心里有说不出的话，便坐到床沿上，轻轻问了 一句：“是不是又遇到么麻烦事了？”真常恩叹了一口气说，生产队决算了，自己一家 仍然是超支户。
方春莲一听火冒三丈高，跳下床来，骂了一句：“这伙王八日的，非要把老子一家 逼死才放手。”边骂着边出了门，真常恩怕她出去惹事，连忙爬起来抓住方春莲的手, 叫她不出去，方春莲一甩手说，你越怕事，别人越要爬到你头上来拉屎拉尿。气呼呼 地出了门，几步便冲到了生产队长真晚青的家门口来，见真晚青正端着碗坐在门口吃 饭，她压了压心头火，压了压声音说，晚青，我一家四口人就有三个劳动力，怎么决 算还是超支户？真晚青抬头看了一眼方春莲，阴着眼笑了笑说，你一家三个劳力，有 几个做正事？真常恩经常开批斗会，还能给他记工分？他一日到黑坐在仓库开几张处 方，不出去做事，还能够跟其他劳力一样记工分？你跟其他妇女一样，一年能挣几多 工分？你崽旺庆能够跟大人一样记工分？你家三个劳力，顶多只能算一个半，能不 超支？
听完真晚青的话，方春莲哑口无言。她又压了压心头火，说真常恩人虽然出去做 事的时候少，但是，他一年为生产队挣了那么多钱，为么事不能算一个男劳力？真晚 青笑了笑，瞟了方春莲一眼说，我说不能算就不能算。方春莲又哑口无言了，秀才遇 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她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晚青，人吃五谷六米，哪个也不能保 证不跌跤，今日常恩行的是倒运，明日不一定就不走好运。人做事还是要给自己留一 条后路好。”说完话，方春莲的眼泪便涌了出来，为了不在真晚青面前丢丑，她一转身 回了家，扑在床上抽肠抽肚地哭着。
这一夜，真常恩久久未眠。真旺庆也久久未眠，仇恨的烈火烧得他恨不得拿刀捅 了这伙逼得他一家走投无路的王八蛋。
再说杨长利看见把真常恩的家抄烂了也抄不出他们要的东西，窝了一肚子火，发 现在真统一开真常恩的批斗会，那些从五湖四海来的病人不服气，替他打抱不平，真 统一的几个实权人物明里支持大队民兵营抓真常恩，暗里却因为真常恩能为他们赚不 少钱而保他，看来不动手打，真常恩是不会拿出真东西的。杨长利想了几天，决定把 真常恩拖出真统一来打，打到他彻底服了，他就会乖乖地交出东西了。
在英雄大队，作为民兵营长的杨长利的工作，就是带着他的队伍抓那些他说是坏 人就是坏人的人，其实，他成日乐此不疲，最大的秘密就是要通过公开的手段得到他 希望得到的东西，另外，他还可以不像一般群众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一日到晚在田 里地里爬，还可以以干部的身份到处派饭吃，吃的喝的也比一般群众好得多。
一转眼又到了夏收的季节。经过一天的策划，杨长利叫王开合带两个亲信到真统 一抓来了真常恩。在真常恩被拖出门的时候，方春莲赔着笑脸再三求王开合和杨长利 的两个打手，千万不能打常恩，王开合没有理她，黑着脸拖走了真常恩。
人，在未开化之前，就是这样的东西，得一点势，他就以为自己上了天，为了表 现出与众不同，他便不随便笑，走路也直着腰板，脚也要挪出方步来，更不随便与他 认为是下他一等的人说话，这叫造势，或者故作深沉。当运势失了，他马上就狗似的 讨好人与他为伍。深沉是好东西，它可以代表一个人的学识和修养，但是它装不出来, 有的人可以把它装得破绽百出，现在的王开合就是这样。
王开合命令两个打手拖着真常恩向大队部走去，他挺直了腰，迈起了方步，自以 为天好宽，地好阔，哪晓得阎王在收他的足迹。
杨长利在派王开合去抓真常恩以后，自己亲自找了一块大木板，亲自动手在一张 白纸上拿毛笔写下了 “打倒走资派真常恩”几个大字，并且在“真常恩”几个字上用 红笔打了一个大“”，用一根铁丝穿着木板。当王开合把真常恩推进民兵营办公室的时候，杨长利二话不说，拿起木牌便往真常恩的脖子上一挂，从桌子上拿起一面早已准 备好的铜锣，沉着脸吼着说：“真常恩，你现在是我们英雄大队第一号走资派，你要老 老实实地接受批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