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隔天周六上午,我开车到孙伶俐学校去接她。我到的时候孙伶俐早已经像是准备出门远行一段时间一样大包小件的在她们学校北门那里等我了,我一连帮她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一个个拎到车子的后备厢,一边调侃她说你真有必要带这么多的东西吗?孙伶俐就笑笑说我还怕东西没带全有什么忘了呢。等到看见后备厢内的那个帐篷,孙伶俐就一脸放心地问我有没有另外买什么东西。
我指着放在帐篷旁边的一个双肩包说我就带了个包,按你的要求其它什么都没买。
该准备的我都准备了,应该不缺什么了。孙伶俐对我调皮地笑笑,然后我们两个人就上车出发了。
那时上午十点多点,按预定的时间到那边差不多刚好吃午饭。刚上车那会,孙伶俐一直兴致高昂地跟我东拉西扯地说个没完。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她。等到车子上了高速,孙伶俐倒是不怎么说话了,她拿着手机似乎不时在跟人聊天,我也乐得清静于是就只顾自己开着车。就这样又过了没多久,一旁的孙伶俐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问我车上有没有音乐。于是我就放了点音乐,车内随即响起基斯洛夫斯基的电影《蓝色》的原声带,孙伶俐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我担心这音乐孙伶俐可能会不喜欢,于是我就问她要不要换成其它的。
不用,这个挺好,想不到你爱听这种音乐啊,还真有点让我意外。
这个你以前听过吗?
没怎么听过,但我看过这个电影,孙伶俐指了指仪表盘上的显示屏,真没想到你还挺文艺的嘛!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我们自然就聊起了电影来,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孙伶俐看过的电影居然还真不少,而且很多冷门的电影她基本上也都知道点。我问她这些电影都是哪里看的,她就告诉我说是家里看的,因为她爸也喜欢看电影,她说她从十来岁开始就已经和她爸一起看各种各样的电影了。然后自然而然的,孙伶俐就跟我聊起她家里的事情来,她告诉我说她爸是个高中政治老师,而她妈妈则是个医生,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她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她爸在照顾,她妈妈根本就没多少时间顾得上她。通过孙伶俐的言谈描述,我能大概听出来她显然跟她爸更加亲近些,于是我就说看来你爸对你挺好的。
那当然了,我长这么大,说实话我爸对我的影响还真挺大的。
后来孙伶俐又打着比方告诉我说如果人生就像一本书的话,那她爸这本书显然是又厚又有趣。
孙伶俐这样的比喻对于我来说并不算新鲜,因为我知道她这话的出处,她显然是套用了已故作家王小波的话。我把这个告诉她,孙伶俐就一脸意外地说原来你也知道王小波啊。我说我不但知道,而且他的作品大部分我都看过。于是我们就不免谈论起王小波来,后来又顺带着聊了会文学方面的其它东西,但基本上我们谈论的还是王小波,看得出来孙伶俐跟我一样也挺喜欢王小波的作品。
我们就这样一路聊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大半座跨海大桥,那时离下高速其实已经不远了。大桥的两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是大片的滩涂地,目之所及几乎完全被大片的苍茫灰色所覆盖,在这成片成片的灰色之间不时点缀着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嫩绿色植被,眼前的一切就如混沌初开一般。孙伶俐显然没见过如此景象,她很快流连起了眼前的景致就一时顾不上和我说话了。我也乐得清静,就没再跟她多说什么。
过了这片滩涂地车子就下了高速,我又开了一段时间直到终于绕过一座山后,我们就到了海边。我把车子径直开到沙滩边上一块空地停好,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几次,但差不多也有两三年没来了。现在这地方看起来基本上还是原来的模样,能看出来明显变化的地方并没有多少,显然在这几年间这地方并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商业开发。沙滩上方的那个小村子看上去倒是变化明显,原来那个地方差不多都是些陈旧的老房子,其中有不少还是被遗弃多年没人居住的。而现在这个地方却明显多了不少新建起来的房子,这些新建的房子有些和那些老房子混杂在一起,有些则孤零零地建在村子两侧的半山腰上。建在半山腰上的那几幢房子看上去都是别墅模样,不难猜想它们显然是些对外经营的民宿或者农家乐。
车子刚停好的那一刻,孙伶俐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等我从车上下来,我看到她早已经一个人自顾自地爬上了车头前方不远处的堤坝。我站在车旁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点了根烟抽起来,而此时站在堤坝上的孙伶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手上拿着个相机在那里走动着拍起照来。这时差不多已近中午,我在车旁站了会,等到手上的那根烟抽完我就喊孙伶俐去吃饭,接连喊了好几次后孙伶俐才算是意犹未尽地从堤坝上走了下来。
那个小村子离我们并没多少路,我们就近找了一家看着还算过得去的农家乐。等着上菜的时候,我们又闲聊了会,我指着孙伶俐放在桌上的那个莱卡相机问她这相机是不是她自己买的。孙伶俐就跟我说这相机是她爸买给她的。我就跟她开玩笑说你爸在你身上可还真舍得花钱,像我这样自己挣钱花的都不舍得买这么好的相机。孙伶俐就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我说这相机很贵吗?我就说你自己的东西值多少钱你会不知道吗?孙伶俐就告诉我说她跟她爸说想要个相机时她爸直接就给她买好了,根本没告诉过她这个相机要多少钱。我把相机的大概价格告诉她,孙伶俐听了后就吃惊地吐了吐舌头,显然她也没想到这相机会这么贵。后来我就说既然你带了这么好的相机,那我的看来就不用拿出来了。
孙伶俐就意外地看着我笑着说原来你也带了相机啊,看来我们的共同点还挺多的嘛!
说话间我们点的菜就上来了,看着桌上的那几个菜孙伶俐显然兴致大起,她跟我说要不喝点酒吧。结果还没等我开口,她扭头就向刚刚走开的那个上菜的女人要了几瓶啤酒。
等到啤酒上来,我们就边吃边聊着,期间孙伶俐问我这地方是不是经常来。我就告诉她说以前来过几次。她又有点好奇地问我说为什么这里的人这么少。我告诉她说这个地方有点偏,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现在还不算真正的旅游旺季,来玩的人显然不会多。孙伶俐就感慨着说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被你找到,看来你这个人挺爱旅游的。我告诉她说其实我并不怎么出去旅游,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因为以前有个同学就是这附近一个镇上的,第一次还是他带我过来玩的。
就这样边吃边聊一直到酒足饭饱,我们就去了沙滩。经过车子那里时孙伶俐让我也把相机带上,我就只好从后备厢的背包里把相机拿了出来。孙伶俐从我手上把相机要了过去拿着摆弄了会,一边问我相机要多少钱。我告诉她大概的价格,跟她那个相机比起来,我的这个价格连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孙伶俐把相机还给我,她又看了看自己的那个相机,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下午我们两人差不多就一直呆在沙滩上。那时正值五月中下旬,天还不算太热,而且那天天公作美,大多数的时间天空都被一层薄云所遮挡,几乎很少能看到太阳的踪影,那偶尔像是不甘心一般露一下脸的太阳往往没一会功夫就被那些飘动的云团再次给遮挡了起来。
这个沙滩不算大,两头间的距离估计也就几百米的样子。我们停车的地方离沙滩东边较近,于是我们走下沙滩后就一路向着较近的东侧那头走着。那里有一座延伸向海面的小山,山脚下四散分布着一些石块,随着地势的升高,这些石块就变得越大越完整起来。不难看出这些石块原本应该是相对完整的一整块,只不过经年累月在海浪不断地冲刷打磨之下才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山脚下那些四散分布的石块间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贝类螺类,很快我们就在石缝中发现了几只螃蟹。孙伶俐顿时玩性大起,她开始又是捡螺又是捡她觉得好看的小石头。当看到有螃蟹后,她自己不敢抓于是就求我帮她抓。我就只好尝试着帮她抓了几次但都以失败告终,这些机敏的螃蟹基本上还没等到我来得及靠近就已经钻到那些狭窄的石缝中去了,要想抓住说实话相当不容易。我们就这样像是寻宝一般不知不觉间越爬越高,没过多少功夫我们就已经站在了乱石的顶上。那里地势稍平,明显好走了许多,我们就一直走到了最外沿靠近海水的地方。巨大的风浪声轰鸣着,我们脚下的石块不时被涌上来的海水击打着,飞溅起来的浪花在空气中飞扬。一开始我们怕弄湿了衣服,于是就一次次往后退着。但一会功夫后,显然不甘心的孙伶俐就开始大着胆子一次次走向那浪花飞溅上来的地方。那里虽说地势稍平,而且差不多几米见方的空间也完全足够供人站立,但那里已完全靠近这块地方的外缘,一侧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加上那些石块在海水冲击之下早已变得又湿又滑,若是稍不留神的话呆在那里其实还是相当的危险。我紧跟着孙伶俐一次次劝她不要走到太外面,但完全处于兴奋中的她却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反而是一次次把身体探近那悬崖的边缘,好像对她来说只有这样才算足够惊险刺激一样。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走过去一把把她往回拉了几步,我告诉她说再怎么好玩也不至于这样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这种陌生的环境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看我有点生气的样子,孙伶俐就向我嘟了嘟嘴,然后她扭头向着一侧比划了一下说我就站到这条线以内总可以了吧。我放开她,自己后退了几步找了块相对干一点的地主坐下来,但我的视线还是一刻也不敢离开她。不过后来孙伶俐倒是安分了许多,始终都没有走出她自己所说的那条线。
我们在那里差不多足足呆了大半个小时,等到孙伶俐终于玩够了,我们就按原路从上面往下爬。走了一小段路后孙伶俐见我还是不说话,于是她就问我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告诉她说这跟生气一点关系都没有。又走了几步,孙伶俐又极不适宜地开着玩笑说要是刚才我掉下去了,你会不会来救我?我就没好气地告诉她说不会,你掉下去是你一条命的事,我来救你的话就变成两条命的事情了,那地方以我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救你,我最多帮你打个基本上没什么用的求救电话。
孙伶俐听了后就不说话了,但没走几步后她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对我说你这样想是对的,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不希望你会冒着生命危险下来救我。
说着她的脸上就浮现起莫名其妙的笑容来,我向她承认我当时的态度可能是有点不好。她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地表示我这样做挺对的。
那时我们正要从上面下来,就在这时我们头上那一直略显阴沉的天空却毫无预兆地突然放晴了,整个天空很快就清澈得像是被水冲洗过一般开始呈现出大片大片明净的纯蓝。那纯蓝的面积不断扩大着,原来那些灰色的薄云像是被稀释掉了一般消褪下去,没过多久就变得毫无踪迹可寻。此时的我们就像是身处一块巨大的蓝布之下,然后这整片的纯蓝又投映在我们脚下那被海水一次次冲刷过后湿漉漉的沙滩上,于是沙滩与海水间那片狭长的区域也跟着一次次泛起斑驳的蓝色,海水与沙滩之间就像是被一条黄蓝相间的带子隔开来了一样。但这样的景象每次都持续不了多久,随着海水的消褪和渗入沙子中这条带子很快就支离破碎直至消失,而且有时候这条带子根本还来不及消褪就随着海水的再次涌上来而重新变得完整起来。当时的我们就像身处两块刚刚清洗过的巨大镜子之间,这两块镜子一块在天上,一块在地上,一块是永恒的,一块则是不断重现的。说实话,虽然我很多次到过海边,但眼前这样的景象也几乎是我平生所未曾见过的,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一切完全可以用美轮美奂来形容。这时候的孙伶俐早已完全把我置之脑后,她一直自顾自地拿着相机忘情地拍着。我也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然后就找了块稍为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后,那纯蓝的天空中悄无声息地再次浮现出云团来,这些近乎纯白的云团像是毫无征兆地浮现了出来一样,它们轻若无物一般悬浮着,距离之近感觉就像伸手就可触及一般,有时甚至都让人觉得它们像是随时要飘落下来一样。一切都在不经意间转瞬即变,随着日渐西移,天空中的这些云团开始层层叠叠地越积越多,很快它们的颜色也开始起了明显的变化,像是不断有颜料在渲染它们一样,这些云团先是由白变黄,接着又由黄变红。投映在沙滩上的颜色也随之而不断变幻着与之交相呼应,整个天地完全被一片不断变幻着的绚丽色彩所渲染。那一刻我们就像身处某种电影特效之中一般,甚至更夸张地说可能连电影特效恐怕都做不出如此绚丽的场景。在那段时间里,孙伶俐完全像是当我不存在一样只顾着自己拍照,就这样一直到她终于觉得拍够了,她才算是心满意足地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们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是生怕错过了眼前这美景的每一瞬变化一样,一时间谁都没顾得上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