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春莲，徐旺生打水麻利地洗了，上床便轻轻叫醒了丈夫，轻轻告诉了他刚 才春莲提到的两家儿女婚事。方家精本来劳累了一天，睡得正香，被夫人叫醒了以后, 有些不耐烦，听完夫人的话，他的睡意突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万珍这个小女儿，方家精是视如掌上明珠的，虽然家境不富裕，没给女儿好吃 好喝，好穿好用，但他对女儿不多说一句重话。女儿对他也十分依恋，十分孝顺。现 在，女儿大了，也是该许配人家的时候了，原来有人上门提及过女儿的婚事，他以女 儿还小推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希望自己的爱女能落到一户好人家，能找到一个有 本事，又勤劳善良的夫婿。现在春莲又提到了，并且是一户好人家，如果真常恩现在 不是在风口浪尖上过日子，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再说，女儿到春莲的跟前 去，既是婆媳，更是姑侄，同是喝方家井水长大的那分亲情，再怎么也不会让她们撕 破脸皮，不相往来。只是他现在答应了，不晓得女儿同不同意。
已经醒了，方家精干脆披衣坐了起来，点燃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两口，把自己的想 法对夫人说了。见丈夫与自己的意见十分吻合，徐旺生说明天一早晨找个机会探一下 女儿的口气再说，如果万珍同意，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女儿不同意，那就再以万珍年 纪还小，往后推一推再说。反正春莲又不是苕人，只要我们在推，她肯定能听得懂 意思。
主意打定以后，方家精丢了烟头，脱衣躺了下来，伸手轻轻把妻子搂在怀里，再 也睡不踏实了。
第二天一早，万珍同往常一样起床后便同父亲一起出早工去了。徐旺生麻利地到 菜园扯回一家人一天要吃的菜，洗净后，麻利地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饭，摆好桌椅，等 丈夫和女儿收早工回来吃早饭。
过了一会，万珍先回了。徐旺生连忙打热水女儿洗脸，她站在门口，向田販上望 了望，见販上的男劳力还没有上回家的路来，知道还得等一会。她便连忙转过身来, 想借这个机会，就娘儿俩，把昨天同丈夫商量好的话对女儿说了，无论是好是坏，得 迅速给春莲一个答复，好让她早点回去，现在各个生产队都抓得紧，缺一天是要扣一 天工分的。
万珍漱好了口，洗好了脸，见娘转身进门来了，问了一句看没有看见爸回来。徐 旺生说男劳力都还没有回来。万珍说等一下，等爸回来一起吃饭，便转身进闺房去了。
徐旺生见女儿进了闺房，连忙拿空碗反扣在桌上的菜碗上，以免菜冷了，便跟着 进了女儿的房门，轻轻叫了一声：“万珍!”女儿答应了一声，坐到桌前对着桌上的镜 子梳着头。徐旺生走过去，从女儿手上接过梳子，一边轻轻地替女儿梳着辫子，一边 轻声细语地把春莲姑妈昨天晚上来，要把万珍扒到她跟前去做心疼的事，简单地对女 儿说了，并且说这是一户好人家，在这十里八乡说不坏，尽管旺庆这孩子她没有见过, 做娘的相信一定是个好后生。
见娘跟着自己进门来了，万珍就知道母亲会对她说这件事。如果是其他人来提这 事，万珍肯定会叫母亲少操心，但是，现在是春莲姑妈上门来提了，她没有马上顶回 她的话。说内心话，春莲姑妈在方家是一个很体面的女儿，她通情达理，能粗能细, 只是命运不济，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趾高气扬地做人，却把自己该抑该扬的分寸把握 得很好，她不欺人也绝对不怕人，从她的身上，万珍仿佛有许多可学的东西，如果能 同她相处，万珍当然愿意，然而，至于去做她的儿媳，进那个现在好多人都怕上的门, 万珍犹豫了，尽管她还没有见过旺庆的横眼睛，竖鼻孔，尽管她相信旺庆帅气，但是, 他的那个家，他的那个父亲，让她怎么也一口应承不下来。
见女儿不说话，徐旺生心内一喜，要在往日，她提到这件事，女儿会马上顶回来 的，现在她不言语了，说明女儿也进退两难，是鼓励女儿进的时候了，也许对女儿来 说，这是她一生中难得的机会。人吃五谷六米，总有被哽着的日子，现在真家难，不 一定日后难，人在这难的关口，有人说一句话，他都能记念一生，何况真家在这难的 时候，自己的女儿不嫌弃他们，进了他家的门呢？这也能让女儿日后在他真家受尊 得贵。
想到这里，徐旺生叫女儿听娘的话，说做娘的只会为她好，不会害她，并说人总 有难的时候，越是别人难的时候越要看到他的长处，她鼓励女儿去帮这个家一把。
万珍把母亲为她梳好的辫子拉到面前来，轻轻搓着，往日她只听见别人传着说真 常恩是个总挨批斗的反面典型，背地里，她也听大家说着他家的许多好话，在她的心 里，真常恩是个很了不起的神秘人物，慢慢地，她对这个家多少产生了一些同情感,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与这个家有什么联系。今日春莲姑妈突然上门来提亲, 她还真的为难了，这样的人家，别人躲都来不及，自己却要往里边跳……
见女儿仍然不开口，徐旺生有些急了，她轻轻对女儿说：“你春莲姑妈还在家里等 你回话!”
万珍听说春莲姑妈还没有走，脸一红，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那俊秀的脸，低着头 对母亲轻轻说：“您觉得好就好，只要春莲姑妈以后把我当她的亲侄女对待就行。”
听见女儿答应了这门婚事，徐旺生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轻轻叹了一口 气，叫女儿往远处看，说人不能只看脚背，人只要有本事，总有好的日子。她叫女儿 出门去吃早饭，自己先出了门。
方家精刚刚收早工进门，见妻子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打热水端到他面前来，叫 他洗脸吃饭，心里有了数，接过妻子手上的洗脸盆，蹲在天井边洗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