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因风动,窗影随光移,顾知乐在卧榻上懒洋洋地躺了快一个下午。
这是他第二次来缥缈阁,第一次是在两年前,那一次,他认识了阮从谨。顾知乐伸了个懒腰,只听到“嗖”的一声响,似有什么暗器朝他射来,他伸手一接,嘴角却微微扬起。
“好意心领了,若是帮我把皮给剥了,便再好不过。”顾知乐拿起橘子,朝着倚在门上的舟羡笑道,“怎么今日才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今日正好是第十天,我并没有来迟。再说了,缥缈阁里自有姑娘为你剥橘,我晚一天到你不就可以多一天快活。”舟羡坐下身来倒水喝。
顾知乐摇动折扇道:“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一起快活,就怕你没有那个胆子。”
舟羡并不去理睬,问道:“可有江煜的消息?”
“没有。浮林城是去王陵的必经之路,或许他并没有打算去。”
“不可能,王陵和他的寒毒有关,他一定会去,而且一定是急着要去。”
“莫非是途中发生了意外?说不定是遇上了仇家?”
“仇家?难不成除了逸骠门,他还有别的仇家?”
顾知乐笑道:“看来阮从谨果真是被他所伤,虽然是他惹的祸,但你也逃不掉。实不相瞒,昨日我被阮从谨给撞上,他邀我今夜同欢,再有半个时辰便到,我怕他见到你,忍不住把你给杀了。”
“是么?那我可得养足精神。”舟羡走到床边道,“你这床借我一睡。”
顾知乐收起折扇笑道:“你就不怕这床上睡过女人?”
舟羡倒头躺下,扯过被子道:“你还真是个混蛋。”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听到有人进来,舟羡已是清醒,他翻了个身,却并未睁眼去看。
“顾兄,不和姑娘们去玩儿,你独自躲在这里能有什么乐子?”
顾知乐笑道:“我何曾躲了,走,咱们下楼喝酒去。”
阮从谨搂着个姑娘,看到床上锦被裹出个人形,便笑道:“看来顾兄是金屋藏娇啊。”
“即便我有心藏娇,缥缈阁里也没有我的金屋,阮兄,你就别寻我开心了。”
阮从谨放开怀中的女子,边走边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上得了顾兄的床?”阮从谨方想伸手掀被,却只觉腹部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竟看到一把剑,幸好这只是一把未出鞘的剑。
阮从谨慌忙后退出数步,吓出一身冷汗,咬牙道:“虞舟羡,是你!”
舟羡道:“阮大公子当心啊,我不过是借了顾知乐的床睡觉,你也用不着这么惊慌吧。”
“顾知乐,你这是什么意思?”阮从谨怒道。
顾知乐道:“阮兄,这怎能怪我,我床上本就没有女人,是你自己非要看。”
阮从谨冷冷哼了一声:“正好,虞舟羡,你敢来浮林城,我叫你有来无回。”随他一声令下,逸骠门的人便纷纷杀上楼来,舟羡纵身掠出窗外,厮打之间,阮从恺已带着二三十人前来接应阮从谨。
顾知乐跃至舟羡身旁,边打边道:“这下可好,捅破逸骠门的老巢了,咱俩势单力薄,免不了要吃亏。万一阮门主赶来,说不定还要死他们手里。”
舟羡道:“你先走。”
“我走了,绝不会再回来给你收尸。”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万一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给你收尸。”
“别呀,我顾知乐无论死活,都值钱得很。”
话音刚落,只见又有人打了进来,喊道:“公子,你这闹法,只怕日后庄主再不肯放你出门。”
“柳四哥!”顾知乐喊道,“舟羡,快跑!”
见顾知乐果真飞身逃离,虞舟羡只好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飞奔,直跑到城外才放缓脚步。
离城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此刻,顾知乐背靠着河边的大树,气喘吁吁道:“幸好没被柳四哥抓住,这城里的双柳客栈还有三姐在,我要落他们手里,肯定是被绑着回崇瑚庄。”
“你迟早要回去,何苦东奔西跑的?”
“我虽然不喜欢管闲事,可我喜欢看别人管闲事。”顾知乐转过身,走向小河,正捧起水来准备洗脸,此时只听得一声马鸣,顾知乐抬起头来看了看,道:“舟羡,你看那边牵马的是不是江煜?”
“是,骑着马的是箫儿姑娘。”
顾知乐笑了笑,接连喊了两声“江煜”。
箫儿下马落入原逝怀中,她面带娇羞道:“江煜,有人在叫你,你快放我下来吧。”
原逝放下箫儿道:“顾知乐,我和他仅有数面之缘,不用理他。”
“可他边上的是虞公子,他们一定是为你而来,前面有座桥,我们过去好不好?”
“也好,反正早晚要过河。”原逝重新扶箫儿上马,牵起缰绳,缓缓走上桥去。
暮天将尽,原逝驻马树下,待箫儿下马时,依旧是落入他的怀中,当着虞舟羡和顾知乐的面,惹得箫儿脸上又是一阵飞红。
舟羡道:“箫儿姑娘,看样子,你是受伤了。”
箫儿道:“一点轻伤,不碍事的,是江煜他太过小心了。”
顾知乐笑道:“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再小心都不为过。何况姑娘既受了轻伤,便说明他还不够小心。”
原逝只当没有听见,从马背上取下斗篷披在箫儿身上,为她轻轻抚平云鬓,道:“看来今夜要在此露宿了,我先去生火。”
箫儿道:“我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就行。”
舟羡道:“两个人好快些,我去找柴禾。”
原逝和舟羡两人已着手准备生火,箫儿对着顾知乐道:“顾公子,你和虞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可是因为江煜?”
“可不是嘛,不过我本来在浮林城里躺地好好的,都怪舟羡那小子,碰上了阮从谨不说,还和他大打出手,弄得我们只好弃城而逃。”
听到阮从谨的名字,箫儿心中不禁一颤,道:“不怪虞公子,都怪我,只因我在辟江边遇见了他,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箫儿姑娘,这并非是你的不对。阮大公子骄奢淫逸惯了,他会干出什么样的龌龊事,别人没见过,我顾知乐还能不知道么。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在意。”
箫儿笑道:“江煜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友,我真的为他开心。”
顾知乐把玩着折扇,笑道:“我跟他可称不上好友,比起他,我倒是更愿意结交箫儿姑娘,不知箫儿意下如何?”
“箫儿,”原逝上前牵过箫儿道,“你先歇会儿,我去拿东西给你吃。”
“剩下的食物,你都取过来吧,应该够我们四个吃的了。”
原逝应了一声“好”,便转身朝树下的马儿走去。
“好香啊!”顾知乐道。
原逝取来的食物里有一只用荷叶包好的烧鸡,此时放到火上稍稍一烤,便香气四溢,顾知乐只觉这香气简直比山珍海味还要令人嘴馋。原逝撕下一小片荷叶,再扯下一只鸡腿放在上面,递给身侧的箫儿道:“小心烫。”
顾知乐见此,不由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舟羡道。
“你可见过他这般温情的时候?”见舟羡不作答,顾知乐又笑了一声,“那日对秦老板,他可是要多狠心就有多狠心哪。可怜他爹,当年名震江湖之际遭众人唾骂,如今隐姓埋名又被亲儿子当仇人,一想到他爹抱着他哭得老泪纵横的样子……”
“这鸡还堵不上你的嘴,你是不是想吃鸡屁股?”舟羡朝顾知乐嘴里塞进一大块鸡肉。
那日毒发,在原逝记忆中,并不曾有原劭庭抱着他泪流满面的情形。他的眉头已深深锁起,道:“他会伤心?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顾知乐道:“既然你这么看他,你为何还要喊他爹?”
“不可能!”原逝起身道,“他害我还没出生便失去父亲,他害得母亲对我若即若离,我今日所受之苦,全是拜他所赐,就算他以死谢罪,我也不会认他!”
舟羡亦起身道:“你这脾气是要发给谁看?你这番话又想戳痛谁的心?你自阳秦一走了之,你可知他心里有多着急?他那么疼爱江蓠,可为了你的事,急得他当天便决定把江蓠托付给我爹。你到底想如何,你扪心自问,你对他是否当真没有一点父子之情?”
“虞舟羡,你不是我,你有何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我原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你别以为这么做,讨得蓠儿欢心,你和她就会有结果。”
顾知乐轻声道:“这妹妹倒是认得挺快。”
“你闭嘴!”原逝和舟羡异口同声道。
箫儿忙挽住原逝道:“虞公子,江煜言行虽则有些冒失,可他心里已是万分难过,我不许你再这样凶他。”
“抱歉!”舟羡扭头坐下。
“这鸡屁股还剩着呢,你们两个谁吃?”
舟羡又撕下一块鸡肉迅速塞往顾知乐嘴里,道:“你已得到玉佩,如果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便不会再瞒着我和顾知乐。”
原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半晌,才道:“我所中之毒名为冷露,乃月沉宫独有。月沉宫里有一密室,当年宫中失火,我娘趁乱出逃时不慎误入,娘看到地上掉落着一册秘卷,便将其带出,并暗中藏入王陵。娘告诉我,那秘卷上极有可能记载着冷露毒的毒性和解法,只是她并未仔细看。”
顾知乐问道:“那可真是太巧了,不过她们为何要给你下毒?”
“若不是娘心有不忍,我本不该出生。尽管她师父最终答应留下孩子,却只准她生下女儿,若生的是儿子,落地便要焚死。孩子出生后,娘苦苦哀求,没想却是讨来一碗毒药。其实,冷露毒可令尸骨不腐不烂,别人恐怕还求之不得。”说这番话时,原逝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好似说的这个人不仅不是他,而且还与他完全不相干。
舟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月沉宫的毒,那月沉宫的秘卷上定有解法。明日天亮,我们便去王陵。”
“勾雷说此毒出自海外异族,他亦无能为力。去王陵,我只想取回秘卷,哪怕没有解法,至少可以用来骗我娘。”说到此,原逝不禁凄凉一笑。
舟羡道:“你怎会遇见勾雷?他又怎会告诉你?”
“无瑕的师兄仇万升来找我报仇,当时勾雷也在。勾雷之所以愿意告诉我,是因为飞镜,飞镜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顾知乐道:“绝顶峰的第一刀仇万升,还有血洗魏家庄的勾雷,这都什么情况?”
“你们,问个有完没完,我累了。”
“江煜,”舟羡起身,言辞恳切,“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讨谁的欢心,我这么做,也没有期望谁能心欢。我只是为你而来,仅此而已。”
“愚蠢。”原逝说这两个字时,并不知道箫儿已朝舟羡偷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