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阶梯，阴暗潮湿，散发着铁锈和浓重霉味。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草药、未干的血腥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混合气味更加浓烈，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每吸一口都带着刺鼻的凉意。
陆野抱着陆骁，萧战紧随其后负责断后，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木质阶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外面的‘垃圾’，老子没空管。”陆野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但更多的是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焦灼与恐慌，“我弟弟快不行了！你他妈听见没有！”
阶梯的尽头，空间骤然开阔。与其说是诊所，不如说更像一个废弃屠宰场的地下处理空间，或者某个被遗忘的防空洞。
四周墙壁是粗糙的岩石和冰冷的水泥，湿漉漉的，不断渗着水珠，在油灯下泛着幽光。角落里堆满了生锈的铁架、破损的木箱以及各种不知名的杂物和废弃的、沾着暗褐血迹的医疗器械。
但与这脏乱破败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央区域相对干净的一块地方，那里摆放着几台看起来异常精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仪器，旁边还有一张铺着发黄但勉强算是干净的白色消毒布的手术台。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稀疏得像秋后枯草，穿着一件沾满暗黄污渍和新鲜血点的白大褂的老头，正背对着他们，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盛着不明液体的棕色玻璃瓶。他身边的小桌上，随意丢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手术工具，旁边还放着一个油光锃亮、酒气冲天的葫芦。
“屠宰场下面，就是这点好，清净，没人管闲事。”老头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漏气，又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死人，我也见得多了，不差你怀里这一个。”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沟壑纵横的脸，皮肤像干裂的树皮。一双浑浊的老眼却锐利得吓人，如同鹰隼般扫过陆野，最后定格在他怀里气若游丝的陆骁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
“放那儿。”他指了指那张冰冷的手术台，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陆野的心猛地一揪，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陆骁平放在手术台上，动作轻柔得生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老鬼踱着缓慢的步子走上前，从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上取下一个带着小灯的放大镜，凑近陆骁后脑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仔细端详着，又粗暴地翻了翻陆骁紧闭的眼皮，观察着黯淡的瞳孔，最后伸出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捏了捏陆骁冰冷的手腕，感受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脉搏。
地下空间里死寂一片，只有老鬼粗重的呼吸声、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陆野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陆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察觉。萧战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握着钢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半晌，老鬼直起身，拿起桌上的酒葫芦，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啧。”他咂了咂嘴，眼神中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看向陆野，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小子，你弟弟这伤，棘手得很呐。”
“颅骨凹陷性骨折，碎骨插进了脑子，颅内大出血，已经压迫到中枢神经了。哼，就算老子有通天的本事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八成也是个废人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躺在床上流口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那种傻子。”
老鬼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子，一刀一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在陆野的心窝上，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救！必须救！”陆野双眼瞬间赤红如血，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嘶哑变形，仿佛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多少钱！你说个数！只要你能救他！”
他猛地将怀里那沓在角斗场用命换来的、还沾染着陆骁和他自己血污的钞票掏出来，狠狠拍在旁边一个落满灰尘的金属托盘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响。
老鬼瞥了一眼那沓钱，嘴角咧开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这点？”他伸出两根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在陆野面前晃了晃，“我这儿，开颅手术，最低这个数起步，单位是金条。这还只是手术费，后续的珍稀药材、续命的汤剂、精心的护理，哪一样不要钱？你这点玩意儿，连给我打下手的买包烟都不够！”
陆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一寸寸捏紧，几乎要爆裂开来。他拼死拼活换来的钱，在这里，连个响都听不见吗？那股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够的……不够的，我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补上！十倍！百倍给你！”陆野咬碎了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老子这里不赊账，概不赊欠。”老鬼又灌了口酒，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要么给足了钱，要么……给我一个等价的‘麻烦解决方案’。”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最近手气不太好，在外面欠了点小钱，那些不长眼的苍蝇，天天嗡嗡叫，催得紧，烦得很。”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头顶上传来沉重而急促的砸门声，像是要将那扇薄铁皮门给拆了，伴随着嚣张至极的叫骂，声音粗野而凶悍。
“老鬼！你个老不死的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欠黑蛇帮的赌债今天再不还清，老子就一把火烧了你这狗屁倒灶的破窝！把你骨头拆了喂狗！”
声音凶悍无比，听动静，外面至少围了七八个手持凶器的壮汉。
老鬼脸色微微一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浓烈的烦躁和不易察觉的阴狠。
陆野和萧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丝了然。
麻烦，自己送上门了。
“妈的，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阴魂不散！”老鬼低声咒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本就稀疏的头发，又抓起酒葫芦准备猛灌。
“我帮你解决他们。”
陆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和冰冷的杀意。
老鬼喝酒的动作猛地一顿，眯起那双闪烁着精光的浑浊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陆野，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审视、怀疑和一丝探究。巷战中沾染的浓烈血腥味还未从陆野身上完全散去，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狠戾和亡命徒般的煞气，老鬼这种在黑道边缘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生死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小子，绝对是个狠角色，手上沾过不止一条人命。
“你？”老鬼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就凭你这个毛头小子，和你旁边那个看起来也快散架的同伴？”
萧战闻言，眼神骤然一厉，握紧了手中的钢管，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身上那股属于精锐侦察兵的铁血气息也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
陆野没有理会老鬼的嘲讽，他往前踏了一步，身上那股未散尽的血腥煞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老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拼死一搏的饿狼，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解决外面那些杂碎，让他们永远闭嘴！你，用尽你所有的本事，全力救我弟弟！”
“他们要是再敢来烦你一次，我见一次，废一次！直到他们彻底消失！”
“这个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陆野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砸在老鬼的心上，也砸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
地下诊所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头顶的叫骂声和更加狂暴的砸门声还在持续，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将这里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老鬼死死盯着陆野眼中那股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与决绝，又低头看了看手术台上气息奄奄、小脸惨白如纸的陆骁，那微弱的呼吸几乎要消失。
他舔了舔因为长期饮酒而干裂的嘴唇，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是快速的算计，最后化为一丝狠戾的决断。
最终，他将手中的酒葫芦重重往旁边沾满污渍的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好小子，有种！比那些只知道摇尾乞怜的废物强多了！”
“你若真能让黑蛇帮那些杂碎一个月内不再踏进我这里半步，老子就破例一次，先给你弟弟动刀！”
“但话说在前头，”老鬼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他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是不是个傻子，老子可不敢给你打包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还有，手术费和药钱，一分都不能少！事后你要是付不清，哼，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用别的东西来抵债！比如，你这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