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密林里藏着黑暗与危机，已经不适合生物生存的环境在不断腐化大地，持续的黑暗在短时间内枯竭了世界。如果永夜持续存在，那么世界将会极快地崩坏，即便人类赢得了战争。
“速战速决”是人类唯一翻盘的机会，这也是莫孜为什么如此着急用生命去献祭的原因。
在这样的末日里，方行的躯壳是唯一的希望。可在战争开始至战争休停的期间，唯一的希望屡次熄灭，他们已经不抱有幻想，可他一次次的出现又令他们不得不燃起名为希望的火焰。
如此反复，不仅令他们疲惫，更令他们的心里生恨。既然他想让人类灭绝，那就一直躲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为什么还要去拯救人类？让他们全都死了不是正合他的意吗？他们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他们好恨他，几乎恨到骨子里！
令人哂笑的是，在他们心中的恨意最强烈、希望快要消失的时候。方行一个人缓缓地走到了安全区，手无寸铁，像个投案自首的逃犯，衣着单薄、长发凌乱。
他立在那里，如一座永不会倒塌的雕塑，曾经那柄烧得通红的长枪也不知被他丢弃在何处。
*
在第二十三时区外巡逻的洛水筠与周英豪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很快，统一着装的巡逻队将他团团围住。
“方行！你已经被包围，现以罪人之名将你逮捕，你若反抗，将会受到暴力控制。”洛水筠保持拔剑的姿势。
周英豪小心翼翼地将刻满咒文的炼金锁镣铐在方行手上，生怕他临时反扑。可他只是平静地立在那里，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带我走吧，带我去接受米迦勒降临的阵法。”
当炼金锁链完全压住他的恶灵质时，巡逻小队成员立即围拢上来将他狠狠地击倒在地。这一刹，他们积压的愤怒与恨意全然释放在罪人身上。
有人上脸拳打脚踢，口中骂着各种脏话。
“你为什么要打开路西法之门！你为什么要释放这群魔鬼！”
“你个砍老壳死的。给老子去死！”
“你个人渣！看爷今天不捶死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道我们遭受了什么吗？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坏东西。”
……
“住手！”洛水筠大声呵斥。
她发了怒，他们这才收手。
不过很明显，他们心中的恨意释放得远远不够。小风听见了她的呵斥也依然没有收手，甚至还狠狠地朝方行脸上揍了一拳，又将他想要站起来的身体击倒在地。
方行死寂般躺在地上，嘴和脸上里全是鲜血。
他忽然咧嘴笑，声音嘶哑难受：“打舒服没有？如果这能让你们好受一点，尽管打我好了。”
“你在找死！”小风听见方行挑衅的话，瞬间暴怒，转身又是一拳，可这拳却被洛水筠拦了下来。
这一下，连一旁的周英豪都不太同意她的做法：“水筠，让他们打吧。为了这种人，不值得。”他的眼神里也满是戾气。
“住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洛水筠眼眸里的金色绽放，令小风收回了手。
小风气得咬牙切齿，也只敢凶狠地瞪他，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看我们不多喊几个人弄死你。”
“小风！你若是再放肆，小心军法处置。”洛水筠冷声警告。
他这才肯罢休，退到队伍中。不过其他队友都非常满意小风刚才那一拳，甚至还洋洋得意地说起刚才是如何打的方行，是以多大的力度，是以如何羞辱的姿势。
洛水筠连忙将方行扶起：“怎么样？刚才我的部下有所冒犯，实在抱歉。”
方行蹒跚站起，用力吐出一口血水，抹掉嘴角的血迹。此刻，他肿胀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滑稽：“没事，小伤。”
“将他带去医务室。英豪你去通知上级，说已经逮捕到了方行。”洛水筠下达命令。
周英豪点头，立马离开，以最快的速度通报上级。
“你们几个给我小心点，不允许出现刚才的行为，否则军法处置！”洛水筠警告其他队员。
方行挤出一抹笑容：“算了。不如直接带我去见莫孜吧。我有话要对他说。”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就你这傻样，还想去见总负责人？”押着方行的队员狠狠地扭动他的关节。
方行连忙喊疼：“哎哎哎，稍微轻点儿，关节要断了。你们这儿也不优待俘虏呀！”
“断了更好！你这种人渣一看就是没被教育好！”小风也在一旁附和，阴阳怪气的，“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狗杂种！”
“你，再说一遍。”方行猛地停下，声音阴冷，若剑上凝聚的寒光。
他的脸庞藏在长发垂下的阴影里，谁也瞧不见他的神情。他佝偻的身躯岿然不动，扭着他关节的队员无法再压制他，甚至他的关节传出了断裂的声音。咔咔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
一股庞大的恶魔气息从方行身上释放，如遮天的乌云。
小风被吓得连忙闭了嘴。
方行凝聚的煞瞳随着一声叹息熄灭了，拷住他的锁链也变得通红。炙热的温度将他的手腕烙下一圈烧焦的痕迹。
他们都能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可方行却不以为然，直到他平淡地笑：“你们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父母。记住，只有这一次。”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警告却让所有人都打了寒战。
“你们安静地闭上嘴不行？是每个人都想军法处置？还是你们想违背我的命令？”洛水筠冷声，“这种事不许出现第二次。”
“你拥有拾荒者的血脉吗？”方行望向洛水筠的黄金瞳。
“侏罗纪第一君混珠的血脉之力。”洛水筠解释。
方行点头，陷入沉默。
*
众人将方行带去了关押他的地方。
这里和罪狱相似。冰冷的十字架上雕刻着神之图案，金色炼金液不断在地面纹路里流淌，十字架的顶端不断浇灌净化后的圣水。
“是罪狱的plus版。”方行轻声笑。
可曾经被囚禁在罪狱里的痛苦还是会从深处涌现出来，无论他如何抗拒。
“从安全区开始谋划建立，这里就是专门为你打造的囚笼，只是没有派上用场而已。现在用来囚禁你，可是刚刚好。”负责管理这里的工作人员笑说。
巡逻队员利索地将方行绑在十字架上，被暂停流淌的圣水也继续从他的头上往下灌，不断灼烧他的灵魂。他身上不断地冒出白烟，那是被蒸干的恶灵质。可方行没有发出一点惨叫，只是平静地挂在十字架上，任由锁链将他捆绑。
所有人都奇怪地盯着眼前这一幕：方行身上弥散的白烟是圣水与咒文对他实施净化的证据。可他为什么一点痛苦的表现都没有？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圣水的纯净度。
“咒术室的人是不是在偷懒，不能因为这里许久不用就不对这里的水源进行净化。”管理员皱紧了眉。
“不是水的问题，是他的问题。”洛水筠一眼就发现了端倪，望着平静的他，疑问，“是吧，方行？”
方行闻声后微睁眼，一头长发被淋得披散在他的肩上。那双入魔后的漆黑眼睛倏地从帘后窜了出来，诡异且可怖，吓得众人下意识后退。
他淡笑：“事到如今，我还会在意这么一点疼痛吗？这种东西，对于地狱十八层的火焰、罪狱里的鞭刑就只是开胃菜而已。我早都习惯了。”说到此处，方行还抬起头吞进一口圣水，于是，他的口腔在膨出炙热的白雾，那是超高温度引起的物理雾化，可他还在笑，毫不在意，“水源不是很干净，有点涩。毕竟天启降临后，没什么干净的水源了。”
所有人都惊诧地望着方行的举动。他们无法想象他曾经遭受过什么痛苦，因为他们亲眼见过恶魔被圣水灌溉的场景。它发出的惨叫与求饶声尖锐刺耳，简直要撕破他们的耳膜。他们不知道是方行太强，还是他太能忍，又或是两者都有。
他们感受到深深的忌惮，回想起刚才方行望向的眼神、他的警告，不禁滋生出恐惧的情绪。
“你们继续去执行巡逻任务，注意范围不要过远，有任何事情直接撤退汇报。李洪，你担任临时队长。”洛水筠下达命令，长长叹息，“王工，你也去休息吧。”
“可是洛队，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的话，我担心他对你不利。”李洪担忧地说。
洛水筠摇了摇头：“没事。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况且他现在被囚禁着，凝聚恶灵质都做不到。你们先去，我随后就跟来。”
“是！”李洪带领剩余的部下离开，管理人员王工也跟着离开。
*
囚禁室，死寂如水。
室内相当简陋，只有一套桌椅，还有一盏台灯，连简单的刑具都没有。这里根本就不像恶魔的囚禁室，倒是像人类的审讯室。
洛水筠坐在积灰的板凳上，打开桌上的白炽灯，朝方行照去，开始审讯。
“在他们来之前，我想问你几个私人的问题，希望你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洛水筠简单利索。
方行被白炽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灯光了，而且还是白色的。你问吧，看我想不想回答。”
他没有抗拒洛水筠的提问。
“你认识秋康吗？”洛水筠眼神期待。
方行点头，落在他头上的圣水溅起水花，在炽烈的灯光中映照得若会流动的白玉。
“见过。”
“在哪里见过？”
“你应该就是洛水筠吧，秋康的爱人。”方行笑，“在罪狱的时候，听过你与秋康的故事。”
洛水筠没否决：“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知道的消息你应该都知道。大战结束后，他身负重伤，从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之前见过他几面，他也救过我的命。”
“什么时候见的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签订契约的地方：他在我签订契约后出现。他似乎在追捕该隐，至于为什么追捕，我也不清楚；第二次，是在该隐袭击罪狱后：我被他救走了。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他跟我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吗？”方行疑惑。
洛水筠没回答，而是问出最后的问题，希望得到他肯定的回复：“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方行回忆起与肯的相见，“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或是躲在哪里疗伤。”
囚禁室外传出匆忙的脚步声，已经非人类的方行与洛水筠能听见远处的声音，尤其是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下。
“看来审讯要终止了。”方行淡笑。
洛水筠从板凳上站起，关掉白炽灯，目光复杂地望着方行，就像是望着曾经被囚禁在龙狱中的他：“谢谢你。我相信你不是打开路西法之门的罪人。”
方行微惊，抬眸望洛水筠：“谢谢你。除开夕影外，还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他闭上了眼，轻轻地说，“我也相信，你会等到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