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伯佝偻着老腰进了院子,径直走向厨房。
这时厨房门口人影一晃,迎出一个人来。
这人约莫五十来岁,一脸横肉,挺着一个仿佛怀胎五个月的大肚皮,下面还系着条油腻腻的白围裙。
两人站在门前石阶上说了几句话,王二伯转身冲张小侠指了指,又回身交谈。
过了片刻,王二伯面带微笑连连点头,随即转身招手,“小张,你过来!”
张小侠心中激动。
想不到自己刚踏进江湖,居然就顺利的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位大侠!
郑重地整整衣衫,大步迈进门去。
王二伯喜笑颜开,想必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我都跟李师傅说了,他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自己好好跟师傅说吧。”
张小侠心情愈发激动,把拳头骨节攥得噼啪爆响,正想是向李大侠先讨教武功,还是直切主题,问他大侠应该怎么做。
李师傅却抢先开了口:“王叔说你姓张,叫张小虾,是么?”
他一边问话,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小侠。
见他年纪不大,体格结实,穿着一身粗布衣,还算整洁。一张脸虽说不上十分俊俏,却也干净顺眼。
张小侠知道一定是老伯又把“侠”说成了“虾”。
也不纠正,客客气气地施了一礼:“是。”
李师傅微笑道:“倒是个好名字。最近刚从乡下来的?”
“是!”
张小侠如实回答,“我徒步走了十二天,才在城外遇到王老伯。”
“嗯……既然是乡下来的,在家里应该也干过活吧?”
“干过。”
“挑水、砍柴、洗锅、擦灰、扫院子,都干过吗?”
张小侠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眨了眨眼,讷讷道:“洗锅擦灰不常干,挑水砍柴倒是经常做。”
“嗯,那边有柴有斧,劈一根来我看。”
张小侠顺着李师傅手指看去,只见一堆木柴,旁边有个木墩儿,一把手斧还嵌在上面。
张小侠满头雾水。
聊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劈柴呢?
但随即一想,一定是这位李大侠想试试自己的武功。
毕竟还是年轻人,张小侠顿时升起了卖弄之意。
走到木墩儿前,也不伸手去拿斧头。
腰不弯,膝不曲,轻轻在斧柄上一踢,斧头飞起,随手抄在掌中。
右脚又猛地朝柴堆一弹,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柴就鲤鱼跃龙门似的自己跳上木墩儿,稳稳立得笔直。
“咔”的一响,斧落柴分,竟比裁一张草纸还干净利落!
王二伯一双老眼顿时瞪得好像两个煮鸡蛋。
李师傅也不禁叫了一声:“好小子!倒是先给我露了一手。”
张小侠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不敢承认:“不敢,在李大……李大师傅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师傅呵呵一笑,“王叔,这孩子我留下了。”
又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现下还不能收他为徒,先留他在厨房干些杂活,他若不嫌脏不嫌累,过得一年半载,咱们再说拜师不迟。”
“应该的,应该的!”王二伯连声答应。
“小虾呀,还不赶快谢过李师傅!”
张小侠又有点懵了。
他本来也不是真为拜师来的,只不过想向这位前辈请教“成侠之道”。
现在却说什么要干一年杂活,打得他措手不及。
王二伯见他呆立不动,并不道谢,重重咳了一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总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可还行?做大虾是李师傅的看家本事,是随便肯教人的?
李师傅人就在这,又不会跑了,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还愁学不到本事?”
张小侠舔舔嘴唇,感觉老伯的话似乎……好像……仿佛……有些道理……
“成侠之道”要是随随便便就能知道,天下大侠岂非一抓一大把了?
李大侠这么安排,想必还要再考验考验自己的人品和耐性。
他说干一年半载,也未必真是一年半载。
自己初出茅庐,人地两生,先在这里落脚,似乎也未尝不可。
再说如果待得腻了,日后想走就走,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
“老伯说得是!”
说着,深深一揖,“感谢李师傅收留,我以后一定虚心受教,随时听候前辈教诲。”
事情圆满告成,王二伯又和李师傅说了几句闲话,便就要走。
张小侠一直送到街口才停步。
王二伯道:“小张啊,不管你究竟能不能学会做大虾,咱爷们儿终究缘分一场,今天来不及了,日后路过十二里铺,千万到家里来坐坐,到时候咱爷俩好好喝一盅!”
张小侠很是感动,连眼圈也红了。
自离家以来,单独走了好几百里路,虽然不怕苦累,却难免孤闷寂寞。
今天在这不期而遇的老人身上,竟又让自己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这江湖啊,果然还有真情在!
“嗯!城南十二里铺,我一定会去!”
“好,快回去吧。踏踏实实地干,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张小侠注视着牛车慢慢走远,渐渐融入人潮之中,心里忽然涌起一团热血,竟忍不住大喊:“老伯!你放心,我一定会做成大侠的!”
王二伯转回头,好像在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定会做成大侠的!我保证,到时一定去陪你喝酒!!”
王二伯仿佛又笑了,冲他挥了挥手,彻底消失在车流之中。
张小侠呆呆地望着长街。
虽然和这老人相识不过半日,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长辈的温暖和照顾,这时分手,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楚落寞。
“哼!人刚来胃口倒不小,还没入门就想学师父的拿手绝活?”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张小侠回头,就见一个人正环抱双臂冷冷看着自己。
这人年纪和自己相仿,身上衣物油腻腻的,脸上也满是污垢,头顶包着块红发巾,看来就像块油抹布。
“你真叫张小虾?”
两人对视了半天,那人斜着眼问道。
张小侠道:“其实我叫张小……”
“行了!不管你叫张小虾,还是张小鱼,以后你都跟我混了。”
“跟你混?”
“跟我混的意思就是以后你要听我的!”
“什么都听你的?”
“废话!”
那人得意洋洋地转过身,背着手开始往回走。
“我叫伍飞,以后你就叫我飞哥吧。”
张小侠跟在他身后,“你年纪比我大吗?”
伍飞忽然停了,转身瞪着他:“你这个人问题好像很多嘛!”
张小侠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家伙,忽然觉得很有趣,忍住了笑,道:“没问题了,你继续,你继续。”
伍飞白他一眼。
“听好了,咱们楼子是城里最大的酒楼,我们厨房也就是城里最大的厨房,若没人罩着你,你休想吃得开!”
“所以我应该谢谢你?”
“你当然应该谢我!师父说了,让你以后跟我睡一屋,看你只背着一个小包,没带行李吧?”
伍飞尽可能做出自认为最潇洒、最帅气的样子。
“今晚被褥就用我的吧。”
听见这句话,张小侠嘴角抽了抽,说心里话,他其实不太习惯睡一个陌生人睡过的被窝,因此只是走路,并不搭话。
伍飞听身后没了动静,这才回过头,没好气地道:“都是洗过的!”
张小侠终于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人居然还很贴心。
“谢谢飞哥。”
伍飞撇撇嘴,继续往前走,“以后想要吃得开,在厨房里就得多学多干,少说话,记住了吗?”
张小侠只有点头,“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