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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惋的指尖划过青瓷杯沿,柚子茶的清香漫出杯口:“小时候你总追着我喊‘不公平’,说只差七分钟就得当我弟弟。” 她望着落地窗外渐浓的夜色,路灯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钻,“现在想想,反倒是你一直在当我的‘哥哥’。十四岁就懂得把遗产推给我,留学时靠写代码赚生活费,连爸爸公司的股份都悄悄转到我名下……”
沈昔低头盯着瓷盘里的火龙果,红汁在白瓷上洇开,像未干的血渍。姐姐的话像一把温柔的手术刀,剖开他刻意伪装的轻松 —— 那些在英国零下十度的深夜敲代码的日子,那些为凑房租在中餐厅洗盘子的凌晨,此刻都化作喉头的硬块。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玉佩,冰凉的玉质抵着掌心,像最后的叮嘱。
“姐,你再煽情,我可要哭给你看了。” 沈昔扬起脸,指尖快速抹过眼角,抓起一片火龙果塞进嘴里,甜腻在舌尖炸开,“再说了,我这叫提前体验老年生活,喝茶、看书、逗小侄女,多惬意?”
沈惋看着弟弟故意夸张的咀嚼动作,忽然笑出声:“得了吧你!上周丁慕真走的时候,你盯着她的背影发呆半小时,当我看不见?” 她忽然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柄,“晓寒离婚案下周开庭,周旻把你们美院的合照都搬上法庭了,说你们当年……”
“姐!” 沈昔突然出声打断,睫毛在眼下投下颤动的影,“有些事过去了就该埋了,像爸爸书房里的旧画,再好也该让阳光晒一晒新的。” 他起身整理袖口,银质袖扣在壁灯下闪过微光,“我走了,再不走诺诺该哭成小花猫了。”
别墅玄关处,秦一诺抱着毛绒熊死死拽住沈昔的裤脚,发梢还沾着方才蹭到的火龙果碎。沈昔蹲下身,指尖刮过侄女的鼻尖:“诺诺乖,下周舅舅带你来书店,让你给蝴蝶标本贴标签好不好?” 小女孩破涕为笑,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衬衫上,倒像只撒娇的小兽。
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进领口时,沈昔已经坐在驾驶座上。手机屏幕亮起,是廖佳明发来的地址,附带一句:“今晚别穿得像老学究,蛋糕是红丝绒的。” 他望着后视镜里自己微乱的发丝,忽然想起施梦常说的 “少年感”—— 那个总在书店角落写代码的自己,真的还拥有吗?
施梦靠在防盗门后的墙上,听着房东董老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内衣的蕾丝边还在椅背上晃荡,像面投降的白旗。老头身上的烟味渗进鼻腔,混着他临走时那句含混的 “小姑娘一个人住要小心”,让她想起大学时尾随的咸猪手,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每个月还能跟他拿多少?” 董老头的话在耳边打转,施梦盯着茶几上的收据,沈昔的签名力透纸背。她忽然抓起椅背上的内衣塞进衣柜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猥琐的眼神也一并锁起。镜中倒影的唇角还沾着晚饭时的酱汁,她伸手抹去,却抹不掉心底的涩意 ——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竟成了被包养的 “小姑娘”。
厨房的电热水壶突然跳闸,“咔嗒” 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施梦望着漆黑的厨房,忽然想起沈昔曾在这里煮过的红糖姜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他笑着说:“女孩子要学会照顾自己。” 此刻她摸黑按下开关,暖黄的灯光亮起,照见台面上沈昔送的青瓷茶杯,杯底还刻着细小的蝶纹。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孔冉发来的消息:“昱辉说校友会上有人提起沈昔,说他最近总去‘时光漫读’待一整天。” 施梦盯着屏幕,想起那天下雨,沈昔在书店为她撑伞的样子,伞骨上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她忽然抓起外套,推门走进秋夜 —— 有些事,像蝴蝶破茧,疼过之后,总该去看看外面的月光。
沈昔的车拐过街角时,后视镜里的别墅渐成小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的话:“不违本心,方得始终。” 前方路口的红绿灯亮起,他忽然轻笑 —— 今晚的红丝绒蛋糕,或许该配一杯浓茶,就像人生,甜腻与苦涩,总得自己调。
这一晚,施梦站在 “时光漫读” 的橱窗前,看见沈昔常坐的藤椅空着,台灯却亮着。她忽然明白,有些回头草不是用来吃的,而是让你看清,自己早已长出了新的翅膀,带着裂痕,却能飞向属于自己的星空。
防盗门合上的瞬间,施梦靠着冰凉的门板长出一口气。董老头的烟味还滞留在玄关,混着他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像片挥之不去的乌云。厨房的电热水壶在寂静中 “咔嗒” 跳闸,她这才惊觉喉咙干得发紧,方才在房东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化作指尖的微颤。
沈昔的车在夜色里滑行,仪表盘的冷光映着他微蹙的眉。姐姐的话还在耳边打转,父亲的玉佩隔着衬衫贴着心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过往。路过便利店时,他忽然想起施梦爱喝的蜂蜜柚子茶,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了顿,最终还是继续前行 —— 有些习惯,在分手后便该如同褪色的旧照片,静静躺在记忆的相簿里。
袁姝婵的地址在导航上闪烁,沈昔的思绪却飘回三年前的茶馆。那时的袁姝婵穿着绷得太紧的制服衬衫,胸部在白棉布下勾勒出饱满的弧线,却偏生戴着副金丝眼镜,说话时总爱用指节轻叩桌面,端庄得像幅古典油画。画册合作时,她总在深夜发来修改意见,字里行间带着国企职员特有的严谨,却在聊到《青衫磊落》的影评时,流露出少女般的雀跃。
手机突兀地响起,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沈昔按下外放,高萌的声音像片突然飘进车窗的落叶,带着久远的熟悉感。那个装修别墅时的女房东,总穿着宽松的棉麻长裙,在午后阳光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写小说,脚踝处纹着极小的蕨类植物。此刻她的邀约带着试探的温度,让沈昔想起她煮的桂圆红枣茶,甜得发黏,却暖过整个寒冬。
“抱歉,今晚有约了。” 沈昔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后视镜里,便利店的灯光渐远,像颗坠落的星子。他忽然想起高萌曾说:“男人总爱把遗憾藏在袖口,以为没人看见。” 此刻袖口的褶皱里,藏着的是对施梦的愧疚,还是对袁姝婵的期待?他说不清,只觉得方向盘上的手心里,沁着薄汗。
施梦盯着煮沸的水壶,蒸汽在玻璃窗上织出朦胧的网。青瓷茶杯搁在沥水架上,杯底的蝶纹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像沈昔留在她生活里的最后印记。房东的问题 “每个月还能拿多少” 像根细针扎在心头,她忽然明白,在别人眼中,她与沈昔的关系不过是桩明码标价的交易,那些小心翼翼的温柔,终究逃不过世俗的眼光。
夜色渐深,沈昔的车拐入别墅区。袁姝婵的阳台亮着暖黄的灯,窗帘上映着她修剪花枝的剪影,发梢随动作轻轻摇晃。沈昔摸了摸口袋里的生日礼物 —— 支景泰蓝钢笔,想起她曾说:“国企的会议记录,要用有温度的笔来写。” 此刻钢笔的棱角抵着掌心,像句未说出口的开场白,在秋夜里静静发烫。
施梦关掉水龙头,茶杯里的普洱正舒展叶片。手机屏幕亮起,是孔冉发来的校友录截图,沈昔的名字排在 “杰出青年” 栏下,配图是他在书店整理书架的侧影。她望着照片里微微佝偻的背影,忽然发现那个总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竟也会在阳光里漏出疲惫的弧度。指尖划过屏幕,她忽然轻笑 —— 原来有些回头草,从来不是为了咀嚼过往,而是让你看清,自己早已在破茧时,长出了飞向新晨的翅膀。
这一晚,沈昔站在袁姝婵门前,听着屋内传来的生日歌旋律,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老座钟。钟声里,那些关于遗产、关于责任、关于 “不违本心” 的叮嘱,此刻都化作门把手上的温度。他深吸口气,敲门的瞬间,仿佛听见蝴蝶振翅的轻响 —— 不是告别,而是某个故事,正悄然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