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世界的经验还是有用的，不是吗？”尚虔棠大字仰躺在记忆粒子层下，转头嘲弄乐极生悲的怪物，“不要掉以轻心。”
居民颤抖着聚成一团，低声对尚虔棠说：“那再来一次，我会把你咬碎再上去的。”
尚虔棠吐一口气：“不是吧，我也高兴早了。”她硬撑着站起。左半边身体已经完全无法行动，但还好右手还算灵活，她再次聚集记忆粒子形成刀刃，强行分开粘连，用三个指头握住，用陌生的躯体模仿人类时的姿势。
“那究竟是什么？让我痛苦。”居民警惕地和尚虔棠周旋，寻找可乘之机，发挥着天生的战斗天赋。
尚虔棠举着武器，瞄着居民移动，咕哝道：“真是的，我本以为我做不到。”这是她在居民体内试出来的武器公式，制作出来的刀刃虽然形状简陋，但可以同时对怪物和幽灵造成伤害，她来不及给居民和她做个分离手术，只能选择两败俱伤。
看来极端情况下，人真的会爆发无穷潜力。尚虔棠感慨。如果能做出只对居民造成伤害的武器就好了，可惜时间有限，哪怕牺牲了一半身体，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居民扑上来，尚虔棠集中精神，将惶恐不安暂时抛之脑后，压低身体一划，小心地旋转身体，让自己没碰到任何烟雾，居民用力过猛，把壁砸了一个洞，发出“咚”的回声震耳欲聋。
“哎呀，真粗鲁。”尚虔棠用刀刃挡住自己的嘴，皱眉说道，同时趁此空隙，吸收记忆粒子修复自己的身体。继续跟怪物战斗可不是一个好办法，听刚才砸洞的声音来看，壁没有很厚，如果可以砸穿，说不定这就是逃生口。
居民慢慢倒退，又重新摆好了架势。
“不过我非常高兴有这样不用考虑社交的时刻。”尚虔棠说着给自己壮胆，踱步拉开与怪物之间的距离，把那只残损的手背在身后吸收记忆粒子，关注锁定前面不定的烟雾，偶尔它会收缩成果核状再膨胀出视野，吓得尚虔棠心惊肉跳，切身体会到苍臾口中的生物是什么样子。
“那是什么？”尚虔棠试图干扰一下怪物的注意力，不过这次她没选好话题，怪物没等她说完就扑了上来，在感觉寒意离皮肤只有一指距离时，尚虔棠蹲下高举刀刃，阻挡了居民的下一步动作。
“拒绝和我融合，你会灰飞烟灭的。”居民又恢复了温和的嗓音，仿佛是位劝告孩子的母亲。
“是吗？”尚虔棠咬紧牙关，抬起头望着浓雾，“你说得算数？”没想到，还是居民率先玩起了心理战。
“你本来就是一团碎片了，在一开始，苍臾就把你分解为比粒子还细的程度，由于怕我一开始承受不住，才把保留一部分你等着我吸收。不要再做多余的举动了。”
尚虔棠冷汗涔涔，她也清楚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她甚至不敢看刃面上自己的脸，但她也没放弃吸收记忆粒子的举动，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居民，在产生意识起就已经有了对世界的基本常识。”居民显然对自己相当得意，“而和我相对的，当然是你，一种固定的、无法再生的物质，你是我的第一份食物。”
“不好意思，没有成为奶瓶的打算！”尚虔棠起身把刀刃扔到怪物体内，拔腿跑到对面的角落，生成两把刀刃，给恢复的左手也拿了一把，厉声大喊，“自大的生命，不要否定我，和我深刻经历的种种事件！”
“别跑！”居民已经没有刚才的迟疑，而是冲了过来，和尚虔棠的战斗也令她不断进步，她非常享受这种每一秒都可以发现自身厉害之处的新感觉。
尚虔棠没有犹豫，抬手让居民吃掉自己的右臂，左手把插在居民上的刀刃斜切着拔出来，一大块刺眼的镜子从怪物体内掉落，映照着尚虔棠不成人形的脸，然后摔个粉碎。
居民发出地动山摇的咆哮，想接着咬尚虔棠，被尚虔棠侧身翻滚着躲开了。
“如果你和我融合，我本不至于这点伤就动弹不得……”居民有气无力地说，也开始吸记忆粒子修复自己，但之前尚虔棠夺走的太多了，哪怕把剩余的吸收殆尽，也无法恢复自己的最佳状态，唉，还是大意了。
尚虔棠微微一笑，说：“看来我做对了。”她想找居民之前撞的坑，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修复，了无痕迹。
只能再找出路。她凝重地刮掉身上缭绕的雾，但它们很快又聚拢依附在她身上。她想捡起一块地上的灵魂，但灵魂颤动着跳开，弹到一米远的距离。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被自己拒绝，更何况这个自己还是最有希望的自己……可真不是滋味啊！尚虔棠咂咂嘴，仰头看着稀薄的记忆粒子，像硝烟散尽后映照残骸的月牙，看来原料不是无限制提供。
地上似乎有东西在跳，她低头，一些大块的灵魂碎片在地上颤动集合，有序排队，把怪物腹中掉出来的“镜子”搬起来拼合在一块，有意识地凝聚出一人高的刀片，然后朝她慢慢挪动过来。尚虔棠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危险物品，她觉得它很眼熟，可能是曾经撕裂过却又缝合好了她，可能是陪她深夜加班过，可能和她牵着手狂奔过，从不缺席，从未远离……
直到刀片切到给她黏合的手开指，并继续前进，她才后知后觉地出手推开，却没想到刀片就这样碎掉，然后重新组合成一个刀片，但比刚才显得更加脆弱，多了几道裂缝和豁口。
尚虔棠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同时也对自己现在的力量有了认知：她其实只是稍逊居民，而对于灵魂，甚至幽灵来说，强大得与怪物无异。
而眼前巨大到不真实的刀片，和她一样高的刀片，拥有人体的正常温度，仔细一看，多美丽啊，刀身上的痕迹是一个女人的身影，边缘被火灼烧。她颤栗着对刀片双手合十，连连弯腰道歉。她怎么能用现在如此可怕的力量，来伤害刀片呢？这就是她自己啊！刚才一直被居民殴打无法靠近任何东西的自己，一个从虎口中侥幸逃出的幽灵；她无计可施，只得奋力展现真实的自我，来摧毁挡在她死路面前的怪物了。
她低头向前迈步向前张开双臂，微笑着看着钝刀越来越近，任由上半身被切成两半，只剩盆骨那里有一丝粘连，刀片瞬间膨胀出蓝色的光，飞出一具透明的人体，尚虔棠回到初见苍臾的状态。
下一刹那，尚虔棠吐出嘴里含着的血水，牙齿溅落一地。虽然可以使用记忆粒子补回去，不过尚虔棠觉得把力量集中到走出去，因此只是用手背擦了一下脸。窒息的重压感再次袭来，地面似乎也在一直下坠，她没法继续收集其他的灵魂。
“结束了。”苍臾降临在尚虔棠对面，被伤害的居民跑到他的光芒下寻求庇佑，他把这个小居民放到了另一个空间，解释道：
“你已经产生自己的意志，没必要再吞噬灵魂了，之后你活多久就看你自己。”
“为什么我刚出生就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呢？”新居民追问。
“她的抗拒意愿太强烈，分裂出了你和刚才伤害你的那个混合物。现在，都结束了。”苍臾无机质地说，与其是安慰不如说是在下令。他关闭空间结束对话，投影出人脸看着尚虔棠。
“哇哦，她是不是该叫我妈妈？”尚虔棠挑眉摊手问。
“哼，只会用浅薄认知衡量一切的死物啊，创造居民的是我。本来你应该是她的营养液，好催醒她的意志，如果她取走你的任何部分，你根本回不到幽灵状态。现在我留着你也没用，你走吧。”苍臾解除投影，陷入沉默。下落停止，重压也解除了。
尚虔棠长舒一口气，跪着捡自己的碎片，把最小的一粒都捻进自己的手指中央，挺直恢复成肉色的身体。体内叮叮当当地响着，噪声简直和一个小型回收站没两样，但她相信会安静下来的。一定会的。
她抬头看着苍臾，展现自己曾迷惑过许多人的交际花笑容，长出牙齿遮盖自己血红的舌头：“有幸遇见您，非常感谢。”
苍臾在尚虔棠脚下打开一个孔，把她扔回之前她濒临消失的空间。
——回是回来了，可是还是有一种锥心的痛觉，感觉自己是被拉成丝旋转了一千次，猛地弹回了原样，外界旋转的光似乎在模仿她混乱的滑稽样，真是糟糕透了。
“尚虔棠，你和空间主人是不是知道了美好未来的秘密？”戈安洛斯一句话把尚虔棠吓清醒了。
“喂你不要问我啊，对美好未来我可是非常害怕呢！”她坐起来大喊，看着头顶的玻璃罩和海藻，和装着自己的冰棺，不禁愣住了。居然在海中？戈安洛斯打开门站在门口，他倒是依然不受影响。
“知道了。”戈安洛斯说。幽灵会畏惧比自己强大太多的事物，这也是许多幽灵服从美好未来的原因。现在我的首要任务早就不是询问她了，不问下去也可以。
尚虔棠扶着身后的玻璃墙站起来，抱住自己的头，低声说：“……再说了，我的记忆没有恢复完整。有些记忆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戈安洛斯思考着。她的记忆还有什么我不了解的情报吗？或许继续跟着她会明白吧。
尚虔棠本来不想问，但又觉得不知道心里难受，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话说，为什么你好好地在这里？”
“我和陈萱泉合作了，她让我来告诉你去海面上见她。”戈安洛斯指了指玻璃房中央的旋转楼梯，说完就关上门，转身走过珊瑚丛，步入深海。尚虔棠花了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等她想喊住戈安洛斯，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了。
也好，直接去问陈萱泉吧。尚虔棠一只手握紧成拳，踏上旋转楼梯。
深海混浊无光，一只水母从戈安洛斯身旁游过，触须荡起的水流扯紧他的衣袖，于是他开始跟着这条水母走，陈萱泉和他约定过用一只水母带他去目的地等待时机。到现在为止，他觉得身体都很正常，可他明白苍臾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或许是改造了他的身体，也改变了他的认知也说不定。他会弄清楚的，无论用什么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