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庐外，药香依旧。
施成风第二次登门拜访，邵一机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将他们请进了待客厅。
这一次，金勿用不再是那个浑身污秽、神智不清的乞丐，虽然衣着普通，神情间也带着几分落寞，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腰板也挺直了许多。
邵一机打量了金勿用几眼，眼神复杂，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说什么。
宾主落座，丫鬟奉上清茶。
“邵神医，”施成风开门见山，“上次来，多有叨扰。这次再来，是想向神医请教几件事。”
“施先生客气了，请讲。”邵一机端起茶杯，态度不卑不亢。
“金玉山庄之事，想必神医也有所耳闻。”施成风缓缓道，“外界都传言金家满门葬身火海，仅令爱昔日好友金勿用侥幸逃生。但据我查访，以及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此事……似乎另有蹊跷。”
邵一机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脸上神色不变：“哦？施先生有何高见？”
“死者并非死于浓烟烈火，产业在大火前已悄然易主，金万山先生生前亦有诸多反常之举……”施成风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简略地说了一遍，目光紧紧盯着邵一机，“神医与金万山先生相交多年，对他应当十分了解。依您看，金先生是否有可能……策划了一场金蝉脱壳之计？”
邵一机沉默了片刻，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施成风：“施先生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了些。金家遭此横祸，人死灯灭，已是悲剧。如今再做这等无端猜测，恐怕……不太合适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破绽，但施成风却从他那过于平静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刻意掩饰的痕迹。
“邵伯父！”一直沉默的金勿用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我知道您和我爹是至交好友！我也知道您疼爱春让！求求您告诉我实话！我爹娘……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含泪，望着邵一机：“如果是！求您告诉我他们在哪！我不会去打扰他们！我只想……只想知道他们平安！如果不是……也请您告诉我真相！让我……让我死了这条心！”
邵一机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期盼与哀求的金勿用，脸上那份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丝挣扎，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你这孩子……快起来！”他连忙起身去扶金勿用。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即，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爹！您就告诉勿用哥哥吧！”
邵春让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显然刚才一直在偷听。
“春……春让？”金勿用惊喜地抬起头。
“让儿！你……”邵一机又气又无奈，指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邵春让走到金勿用身边，将他扶起，然后转向父亲，眼神恳切：“爹，金伯父用心良苦，我们都知道。但勿用哥哥是他的亲儿子，他有权知道真相！您不能让他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责里！”
邵一机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金勿用那充满希冀的目光，知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下去了。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罢了，罢了……老夫答应过金兄要守口如瓶，但……唉……”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金兄夫妇，确实……还活着。”
金勿用如遭雷击，浑身一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活着！他们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喜悦和委屈瞬间将他淹没，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邵春让也忍不住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了金勿用的手。
施成风则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这重逢的激动时刻。
过了好一会儿，金勿用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邵一机这才缓缓道出了部分真相。
原来，在经历了四个儿子的惨剧后，金万山早已心灰意冷，萌生退意。他知道自己树大招风，仇家遍地，想要安然退出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消失”。
他暗中变卖产业，转移资金，并找到了邵一机，请他帮忙配制一种可以造成假死状态的药物。这种药物能让人陷入深度昏迷，呼吸脉搏极其微弱，足以骗过寻常的检验。
大火当晚，金万山夫妇和几个最信任的心腹服下了药物。金勿用则被提前下了迷药，并在火起之前，由那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悄悄带离山庄，送往城外破庙。
纵火，是为了掩盖真相，制造灭门的假象。那些被烧毁的“尸体”，一部分是早就准备好的替身尸体，另一部分则是服了假死药的本人。
至于那些“死于非命”的仆役，恐怕也是金万山计划的一部分，都是遣散，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那……那我爹娘他们现在在哪里？”金勿用急切地问道。
邵一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金兄行事极其谨慎，他只告诉我，事成之后，会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只托我……在你真正放下仇恨，决心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告诉你真相，并……照顾好你和让儿。”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眼神复杂：“金兄还留下了一笔钱财和几处隐秘的田产地契，托我转交给你们，作为你们……重新开始的资本。”
金勿用听完，心中百感交集。父亲为了保护他，为了摆脱这沉重的枷锁，竟策划了如此惊天动地、不留后路的计划！
他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理解和一丝……心酸。
施成风在一旁听着，心中也不禁感慨金万山的决绝和智慧。这位曾经的江南首富，在商场上或许精明强干，但在做父亲这件事上，却也爱得深沉，爱得……有些残酷。
“那……那个送我出庄的老伯呢？”金勿用又问道。
“金兄说，他会安排好那位忠仆的后路，让他也能安度晚年。”邵一机道，“你不必担心。”
至此，金玉山庄灭门案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没有惊天的阴谋，没有血腥的复仇，只有一个看透世态炎凉的父亲，为了保护仅存的儿子，选择用“死亡”来换取新生。
这是一个……温馨，却也带着一丝悲凉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