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刺破了他混沌翻涌的思绪。
母亲的死。
那个庞大的制药集团。
方才那张诡异拼接、缝合的脸孔。
还有手腕上这条几乎消失，却又固执指向疗养院的线……
无数散落的线索，如同遗失在黑暗中的珍珠，此刻似乎被这条无形的、苍白的细线悄然串联。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却丝毫无法模糊那个清晰无比的方向。
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在他胸腔里滋生。
他必须去。
必须去确认。
无论那个方向的尽头等待着的是焚尽一切的地狱，还是他苦苦追寻的真相碎片。
江砚深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指尖冰凉，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碎裂的僵硬。
他转过身。
背对着来时的路，不再去看手腕上那条几乎消隐于无形的白色细线。
可那无声的指引，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如同宿命早已织就的丝线，牢牢牵引着他。
冰冷刺骨的雨水，再也无法浇熄他胸腔里重新燃起的、带着毁灭与绝望气息的火焰。
他朝着那个方向迈开脚步。
最初的步伐有些踉跄，身体因长时间的冰冷浸泡而麻木。
但他很快稳住了身形，每一步都踏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异常坚定。
雨幕沉沉，他的背影孤绝，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疗养院内部。
这里的气氛，与外面的风雨凄迷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死寂。
墙壁被粉刷得雪白，白得有些刺眼，反射着冰冷的灯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经久不散。
然而，在这标准的医疗气味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种更深沉的、不易察觉的、仿佛来自陈旧时光的腐朽气息。
一个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被遗忘的杂物间内。
角落堆满了废弃的医疗器械和落满灰尘的纸箱。
林穗岁正蹲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借着手机屏幕投射出的微弱光线，费力地辨认着手里几张泛黄纸片上的字迹。
这些是她小心翼翼从奶奶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旧物里翻找出来的。
几张脆弱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纸片。
上面用一种很老的钢笔墨水，记录着一些奇怪的药材名录，旁边还标注着意义不明的数字编码。
某些记录的末尾，隐约指向了这家看似普通的疗养院。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奶奶晚年表现出的“痴呆”，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些被她藏在床板下，写满了各种早已过时股市代码的黄纸背后，一定还藏着别的、更深的秘密。
关于过去，关于某些被刻意掩埋的事情。
“这老太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她压低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眉头紧锁。
右手虎口上那块陈年的、微微凸起的旧烫伤疤痕，在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苍白而突兀的色泽。
她专注地研究着纸上的内容，试图从中找出逻辑关联。
突然之间！
“轰——！！！！”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猛然从某个方向传来！
那声音沉闷而巨大，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底深处炸裂开来！
整个地面，连同她脚下的水泥地，都开始剧烈地摇晃！
如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头顶那根老旧的日光灯管疯狂地闪烁，发出滋滋啦啦的可怕电流声，挣扎了几下，瞬间彻底熄灭！
杂物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周围的墙壁仿佛都在痛苦地呻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灰尘和碎屑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呛得人无法呼吸。
爆炸！
这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穗岁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她的第一反应，是近乎本能地抱住头，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几乎是爆炸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硝烟味，混合着刺鼻的、不知名的化学品气味，疯狂地涌入了这间狭小的杂物间。
“咳……咳咳咳……”
林穗岁被这股混合气味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她顾不上再去想那些文件，也顾不上黑暗带来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剧烈的晃动和突如其来的黑暗，身体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铁架子。
铁架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她顾不得疼痛，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门的方向冲去。
推开杂物间的门，外面的走廊已经变成了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原本整洁的走廊此刻狼藉不堪。
天花板大面积塌陷下来，露出黑洞洞的顶棚和扭曲的钢筋。
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有些地方甚至直接被炸出了窟窿。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肺腑的烟尘，能见度极低。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楼层。
女人的尖叫声。
男人的呼喊声。
重物不断坠落的撞击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锅煮沸了的、充满绝望的粥。
“发生什么事了？！啊——！！”
一个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女声从不远处的烟尘中传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
“小暖？！”
林穗岁心中一动，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烟尘稍微稀薄了一些，她看到苏小暖正抱着头，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角。
她那标志性的兔子发箍歪到了一边，几袋印着财神爷图案的锡箔元宝零食散落在她脚边，和地上的灰尘碎石混在一起。
“快跑！”
林穗岁来不及多想，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苏小暖冰凉的手臂，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跑！赶紧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烟尘的刺激而有些沙哑。
直觉疯狂地叫嚣着，这里极度危险，必须立刻逃离！
“往哪跑啊？！”
苏小暖显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地抓住林穗岁的手臂，身体抖得像筛糠。
“财神奶奶保佑！菩萨保佑！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林穗岁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跑，是肯定要跑的。
但往哪里跑？
她那糟糕的路痴属性，在这种生死关头的时刻，简直成了致命的劣势。
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找到安全的出口了。
等等！
对了！
骨灰！
还有朱砂！
林穗岁脑中猛地闪过一道电光！
她想起来了，奶奶的那些遗物里，除了这些记录着奇怪信息的纸片，还有用一个小小的、密封严实的瓷罐装着的一小罐骨灰，以及一小包用红纸包好的朱砂粉末！
之前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老太太留下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现在，在这片混乱和危险之中，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骨灰……朱砂……墙壁……
难道是……
防爆结构图？！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林穗岁猛地停下脚步，任由苏小暖拉着她的胳膊。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走廊尽头，靠近楼梯间的那一面墙壁。
烟尘依旧弥漫，但她能隐约看到那面墙的轮廓。
它看起来，似乎和走廊里其他地方的墙壁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
都是一样的白色墙漆，一样的冰冷质感。
但不知为何，林穗岁却从心底涌起一股无比强烈的预感。
一种近乎确信的直觉。
就是那里！
“小暖，你相信我吗？”
林穗岁深吸了一口气，烟尘瞬间涌入肺部，引发一阵咳嗽，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她用力推了苏小暖一把，指向旁边一个相对完整的墙角凹陷处。
“去那边墙角躲好！快！”
“你要干嘛？！穗岁！现在很危险啊！我们快跑吧！”
苏小暖吓坏了，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浓重的哭腔，不肯松手。
“别废话！相信我一次！”
林穗岁语气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不会害你的！快去！”
苏小暖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慑住了，虽然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但还是松开了手，听话地朝着那个墙角跑去，缩成一团。
林穗岁不再犹豫。
她咬咬牙，迅速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摸出了那个小小的瓷罐，还有那包红纸包裹的朱砂。
她拧开瓷罐的盖子，将里面灰白色的、细腻的骨灰一股脑地倒在自己的左手手心。
然后，她又飞快地撕开红纸包，将里面鲜红色的朱砂粉末也倒了出来，与骨灰混合在一起。
她甚至来不及将它们混合均匀，只是胡乱地用手指搅了两下。
灰白与鲜红，在她的掌心形成一种诡异的混合色。
然后……
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前方那面她认定的墙壁。
糊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