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深站在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疯狂砸落，毫不留情地浸透了他身上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外套，湿透的布料沉重地贴着皮肤，寒意像细针一样扎进骨头里。夜色浓稠，雨幕遮蔽了视线，只有远处废弃厂房的黢黑轮廓若隐隐现。
他又一次摁下重拨键，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段冰冷、重复的忙音。每一次忙音，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他的神经上。
林穗岁失联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混合着某种他不愿深究的预感，如同冰冷的铁爪，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并且还在不断收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查到的最后线索指向这里——这片废弃多年的工业区。曾是那家声名狼藉的制药集团的旧厂址。如今，只剩下阴森与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混合着腐朽植物的潮湿气味，令人作呕。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肆意滑落，冰凉的触感异常清晰。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动作却在半途顿住。
水珠滴落，砸在他左手手腕缠绕的那根红绳上。
那根红绳，颜色本就显得有些陈旧暗淡，像是佩戴了许多年头，早已融入他的肌肤。
此刻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打湿，原本有些发暗的红色，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如同水彩被清水稀释。
就像是劣质的染料，正被这毫不留情的雨水一点点冲刷剥离。
江砚深低下头，墨镜后的重瞳微微收缩，目光锐利地钉在那根正在迅速褪色的红绳上。
红绳的颜色越来越浅，从暗红，变成粉红，再到几乎透明。
很快，它几乎快要变成一条纯粹的白色细线，仿佛随时会断裂消失。
突然。
就在那褪尽颜色的红绳末端，散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近乎虚无缥缈的光芒。
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丝光芒在沉沉的雨幕中扭曲、扩散，如同几滴墨汁滴入清水，在他面前的空气中，缓缓投射出了一幅模糊不清的影像。
影像摇曳不定，闪烁着，像是老旧电影院里播放的、布满划痕的胶片。四周喧嚣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变轻了，只剩下影像中传来的声音。
渐渐地，那模糊的影像开始聚焦，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场民国时期的婚礼。
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唢呐声，不成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喜庆，钻入耳膜，让人心头发瘆。模糊的人影穿着灰扑扑的旧式衣裳，在画面中僵硬地晃动，如同提线木偶。
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古朴却透着阴森的庭院。庭院的细节模糊不清，光线昏暗，唯有焦点始终落在一个地方。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
她的头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块厚重的大红盖头，遮住了全部面容。
江砚深眉头紧紧皱起，心头的疑惑如同墨团般化开，越来越重。他不明白，这根伴随他多年的红绳，为何会在此刻投射出这样一副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是怪诞的画面。
他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想要捕捉更多信息，比如那些模糊人影的脸，或是庭院的牌匾。但影像的焦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始终牢牢地、固执地集中在那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身上。
一阵阴冷的风，似乎穿透了影像，也吹拂在现实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风掀起了盖头的一角。
光影剧烈晃动，如同水波荡漾。
新娘的脸，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突兀地露了出来。
江砚深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止，肺部像是被瞬间抽空。
他眼尾下方那颗殷红的泪痣，颜色瞬间变得无比鲜艳，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盖头下的那张脸……
一半，是林穗岁那张总是带着点市侩气，算计分明，却又无比鲜活生动的脸。那双眼睛此刻紧闭着，透着一种不属于她的死寂。
另一半，却分明是他记忆最深处，从未褪色过的，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温柔，娴静，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两张脸。
截然不同，风格迥异。
此刻却被诡异地拼接、融合在了一起，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形成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破碎感，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悚和荒谬。
林穗岁？
母亲？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上，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和耳鸣。他甚至忘记了胸腔中那股熟悉的、隐隐的咳嗽冲动。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重合、分裂又融合的脸。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这诡异的影像，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
随后便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画面扭曲变形，最终化作点点光斑，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手腕上的红绳，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颜色。
变成了一条苍白、脆弱的细线，几乎看不见了，无力地垂落在他湿透的衣袖边，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雨水冲走。
雨还在下。
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发大了，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密集的水花。
冰冷刺骨的雨水继续冲刷着他的身体，寒意仿佛要渗透进骨髓里。
江砚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这场冰冷的雨彻底冻僵在了原地，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缓缓抬起左手，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僵硬。
目光落在手腕上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细线上。
刚才那幅画面，那张脸，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不断在脑海中疯狂回放、闪现。
到底意味着什么？
林穗岁……母亲……那场诡异的民国婚礼……
无数混乱、破碎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他甚至有种荒诞的感觉，也许是自己淋雨太久，出现了幻觉？
不。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视线再次聚焦在那条细若游丝的白线上。
线的末端，虽然不再发光，却似乎……并未完全松弛地垂落。
它绷直着，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隐隐约约地，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
那个方向——
江砚深瞳孔骤缩，猛地抬起头，望向雨幕深处。
正是那家制药集团现任董事长所在的，那座以守卫森严闻名的私人疗养院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