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制药年会现场,空气油腻得像是糊了层厚重的动物脂肪,廉价香水和酒精发酵的钱味儿混合着,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气。
头顶的水晶灯光线惨白刺眼,晃得人头晕,映照着下方一张张精心修饰过、却依然油光满面的脸。
虚伪的寒暄、刻意的奉承如同无数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烦躁。
江砚深选择了一个自助餐台旁的阴影角落站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膏像,太阳穴随着人群的嘈杂声一阵阵地抽痛。
他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侍应生制服,布料粗糙,带着洗涤剂的味道,胸前的工牌上印着模糊的“李伟”照片和名字。
一副过时的大框茶色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严密地遮挡了镜片后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意。
餐台那边,觥筹交错,人影幢幢。
蓝星制药的高管们此刻褪去了平日道貌岸然的伪装,端着高脚杯,满面红光,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不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像有人用钝锯子在缓慢切割耳膜。
这些人里,究竟哪一个,是逼死母亲的直接元凶?
或者,这里每一个人,手上都干干净净,没有沾上半点血污?
刻骨的恨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力道大得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那根细细的红绳,绳子勒进皮肤的微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锚点——复仇,这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腥甜铁锈味。
江砚深命令自己冷静,端起一个光洁的白瓷餐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着海鲜区走去。他的步伐稳健,动作熟练,仿佛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
厚厚的冰层上铺满了各色顶级海鲜,无声地炫耀着蓝星制药用累累白骨和肮脏交易堆砌起来的奢靡。
色泽诱人的厚切三文鱼,鲜活的北极贝,还有排列整齐的阿根廷红虾……
江砚深拿起冰冷的金属餐夹,夹了几片看起来最肥美的三文鱼腩。
没有人注意到,他握着餐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经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着,像一面被蒙住的战鼓,发出钝痛的声响。
复仇的火焰无声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但这具不争气的病体总在关键时刻发出警告。
喉间那股腥味猛地再次向上直冲!
该死!偏偏是现在!
他迅速扭头,用手背死死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发出一连串压抑至极的闷咳。
幸好,他的咳嗽声完全被宴会厅里喧闹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淹没。
剧烈的咳嗽震得他胸腔内部如同被蛮力撕扯,疼痛难忍。
他不敢松手,牙关紧咬,直到那阵猛烈的咳嗽终于稍微平息。
缓缓移开手背,几缕刺目的暗红色血丝赫然沾染在皮肤上。
更糟糕的是,有几滴没能完全捂住的血珠,滚烫地溅落在他刚刚夹好三文鱼的那个白瓷餐盘边缘!
雪白的瓷盘,橙红的鱼肉,旁边骤然多出了几点妖异的暗红。
温热的血色在冰冷的瓷面上迅速晕开,如同几朵诡异绽放的“血梅”,触目惊心。
江砚深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漏跳了一拍。
他死死地盯着盘子上的血污,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和嗡鸣。
就在这时,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他温热血液浸染的瓷盘表面,原本光洁无暇的釉面之下,竟然缓缓地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
像是用某种极其特殊的工艺蚀刻在釉下,平时完全隐形,此刻却被他的血液以一种未知的方式激发,显露了真容!
是数字!字母!还有一些像是代码或缩写的、难以立刻辨识的符号!
是账目!隐藏的账目!
这些看似普通、随处可见的杯盘碗碟,它们的釉面之下,竟然隐藏着蓝星制药那些肮脏交易的记录!是他们用无数生命和血汗堆砌起来的黑钱流水!
找到了!
他竟然真的……用这种方式找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地下喷发的火山熔岩,轰然冲上他的脑海,与积压已久的滔天恨意激烈交织、碰撞,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彻底焚毁。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仰天嘶吼出声,宣泄这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却在最后一刻死死咬住了牙关,甚至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不行,必须冷静!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墨镜后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确认这个偏僻的角落依旧无人留意。
那些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仍然沉浸在他们虚伪肤浅的社交游戏中,谁会真正留意一个笨手笨脚、不小心弄脏了盘子的“服务生”?
很好。
他握着餐叉的手指仍在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但大脑却已经开始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他死死地盯着盘上那些随着血液浸润而逐渐变得清晰的痕迹,像是要用目光将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
因为剧烈的咳嗽和随之而来的情绪激动,他脸颊上有些缺氧,眼角那颗平日里只是浅淡印记的泪痣,此刻红得惊心动魄,饱含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真的泣出血泪来。
母亲,您看到了吗?
这些杂碎欠您的血债,儿子一定会让他们千倍万倍地偿还!
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您的在天之灵!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趁着他们还没有丝毫察觉!
这些餐具上的信息很可能不止一种形式,不同类型的餐具可能记录着不同的内容!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再无丝毫犹豫,目光如利箭般锁定不远处墙壁上那个刺眼的红色凸起物——消防警报按钮。
他甚至懒得去费力按那个小小的按钮,直接抡起拳头,汇聚了全身的力气和积攒的所有恨意,狠狠地砸向那层薄薄的消防警报防护玻璃罩!
“砰!”
一声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在喧嚣嘈杂的宴会厅里异常突兀清晰。
紧接着——
“呜——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整个大厅的空气!如同凭空出现的一把利刃,将这虚假的繁荣和奢靡切割得支离破碎!
乐队的演奏戛然而止。
刚才还充斥着谄媚笑语和杯盏交碰声的宴会厅,顷刻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化作一片混乱的漩涡。
优雅的谈笑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和慌乱的呼喊,人群像一群受惊后四散奔逃的蜂群般猛地炸开。
“怎么回事?!哪里着火了吗?!”
“是火警!快跑啊!!”
“是不是地震了?!快走!”
方才还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精英”们,瞬间乱作一团。
昂贵的定制礼服被慌乱的人群踩踏,留下肮脏的脚印;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不堪;价值不菲的酒水食物被撞翻在地,泼洒满地毯,一片狼藉。
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推搡,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向最近的出口。
有人在混乱中被推倒在地,发髻散乱,昂贵的鞋子跑丢了一只,趴在地上哭喊,平日里维持的体面和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狼狈。
江砚深站在原地,冷眼望着这混乱不堪、丑态百出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乱了好,越乱,他才越有机会。
他逆着惊慌失措、只顾逃命的人流,如同一道灵活迅捷的影子,巧妙地利用混乱的人群和散落的障碍物作掩护,穿梭其中。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他需要更多不同类型的餐具样本,以确认这些隐藏账目的完整性和不同载体上的信息是否互补。
他趁乱快速移动,如同游鱼般滑过尖叫奔跑的人群,走向另一处摆放着不同规格杯碟、汤碗的餐台。那里原本是甜点和汤品区。
混乱中,一个穿着抹胸晚礼服、妆容花掉的女人尖叫着撞过来,差点将他扑倒。江砚深侧身一闪,女人踉跄着摔倒在地,高跟鞋甩飞出去,砸翻了旁边一叠精致的小蛋糕。
他看都没看那女人一眼,墨镜后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些散落在桌布上的白瓷汤碗和咖啡杯上。
他动作极快,趁着周围人仰马翻、无人注意的间隙,迅速抓起一个汤碗,又顺手抄起一个咖啡杯碟。
这些餐具入手冰凉,和他指尖灼热的恨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甚至来不及仔细检查这些新样本上是否也有血迹触发的痕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拿到手。
“抓住他!那个服务生有问题!” 隐约中,似乎有人在高喊,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嘈杂和警报声里。
江砚深心头一凛,知道不能再逗留。
他将刚到手的汤碗和杯碟塞进侍应生制服外套那宽大的内袋里,转身就朝着与主出口相反的方向,一个相对偏僻、可能是员工通道或消防通道的标识冲去。
他的身影在摇曳灯光和慌乱人影中一闪而过,像一道决心已定的鬼魅。
复仇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