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是的，杀意。
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如同最凛冽的寒冬骤然降临，瞬间冰封了在场所有人的血液。穗岁发誓，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如此恐怖的气息。这绝不是街头混混挥舞着砍刀的匹夫之勇，也不是亡命之徒狗急跳墙的歇斯底里，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死亡气息。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让人窒息，让人绝望，甚至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吞噬。
江砚深的手指，死死地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一种骇人的青白色，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枯骨。他修长的手指，此刻却如同钢铁铸就，仿佛要将那脆弱的纸片捏成齑粉。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如同从冰封的肺叶里艰难挤出来，带着灼热的痛楚和刺骨的寒意，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周围的人群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江砚深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场吓得噤若寒蝉，偌大的赌场，瞬间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微小的动静，都会惊扰到这尊即将暴走的杀神。
没有人敢去看那张照片，那模糊不清的图像，仅仅是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也没有人敢去看江砚深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慵懒的茶色眼眸，此刻却像是被狂风暴雨席卷过的海面，深不见底，暗流汹涌，透过镜片，也能感受到其中酝酿着的滔天风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承受着无形的炙烤。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江砚深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捧着一团随时会熄灭的火焰，将那张承载着他母亲最后影像的纸片，重新折叠起来。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又像是生怕自己稍一用力，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都会随之破碎，化为乌有。
折好。
再折好。
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张纸片重新变回了最初被发现时的细小模样，仿佛从未被展开过，又仿佛它所承载的惊天秘密，也随着折叠的动作，被重新封印。
他没有将纸片放回断裂的笔杆，而是极其珍重地，将其贴身收进了自己衬衫最内侧的口袋，紧紧地贴着胸膛，紧挨着心脏的位置。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和守护，仿佛要将那张纸片，连同其背后的真相，彻底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永不分离。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很慢，甚至有些僵硬，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运转迟缓。但当他站直身体的那一刻，笼罩在整个赌场上空的那股冰封一切的寒意，却骤然收敛了许多，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杀意是外放的，如同火山喷发，那么现在的杀意，就是内敛的，如同深海漩涡，表面平静无波，实则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毁灭力量。
他低头，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落在了瘫软在地、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周正平身上。周正平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想要求饶，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
江砚深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脚，用昂贵的定制皮鞋尖，轻轻踢了踢周正平的肩膀。力道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轻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无意的碰触。但周正平却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要翻过白眼，一股腥臊的液体瞬间浸湿了他的裤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闻的气味。
“照片，”江砚深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却又异常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谁给你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喜怒。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离得最近的穗岁在内，都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仿佛平静的海面下，正酝酿着足以掀翻一切的惊涛骇浪。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彻底的毁灭。
周正平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万状地看着江砚深，眼中充满了哀求和绝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仿佛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种仁慈。
江砚深不再看他那副窝囊样子，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赌场内一张张惊恐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被毒液蚀开的、通往地下的幽深入口。那里，黑黢黢的，像是巨兽张开的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愤怒？是悲伤？还是……更深层次的算计？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外面传来！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人耳膜生疼！
整个赌场似乎都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疯狂摆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细小的水晶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下来！墙壁上的装饰画框也承受不住这剧烈的震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怎么回事？！”
“我靠！地震了？！”
“操！快跑啊！房子要塌了！”
死寂的赌场瞬间炸开了锅！人群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所有人本能地推搡着、拥挤着，想要逃离这个摇摇欲坠的地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包括对江砚深的恐惧。
赌场外的暴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砸在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钢筋水泥的丛林彻底摧毁！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股夹杂着浓重泥土腥气的潮湿水汽，正顺着那个幽深的地下入口，如同鬼魅般悄然弥漫上来，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更没人注意到，几枚被浑浊的雨水裹挟着冲刷到入口边缘的、沾满了泥泞的旧物。
那是几枚锈迹斑斑的银元，在积水中微微晃动，反射着赌场内摇曳不定的灯光。
其中一枚，币面上模糊的图案，经过雨水的冲刷，隐约可以辨认出，似乎是……民国时期上海股票交易所的钟楼。
“叮铃——”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钟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很轻，轻得如同幻觉，瞬间便被嘈杂的雨声和人群的尖叫声所淹没。
然而，这丝诡异的声响，却精准地钻入了两个人的耳朵里——离入口最近的江砚深，和听力天生异常敏锐的穗岁。
江砚深猛地回过头，视线锐利如刀，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那几枚不起眼的银元。他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
而穗岁，在听到那声钟响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这声音……
这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那个该死的、总是出现诡异声响的老宅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池水，一时难以分辨。
还没等她细想，更强烈的震动再次传来！
这一次，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是墙体开裂、砖石崩落的恐怖声音！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外面肆虐！
“不好了！江先生！外面……外面……”一个穿着赌场制服、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的保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声音都变了调，“殡仪馆……殡仪馆那边的外墙……被、被暴雨冲垮了！！”
殡仪馆？！
这个词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劈中了在场某些人的神经！尤其是江砚深！
他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针刺了一下！
保安惊魂未定，手指着外面，声音都在发颤，几乎要哭出来：“墙塌了……塌了老大一片！露出了……露出了好多用水泥封起来的东西！好像……好像是文件！好多好多文件，都被冲出来了！”
水泥封存的文件？
暴雨冲垮的殡仪馆外墙？
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点，如同两块拼图，在江砚深的脑海中猛地撞击在一起，瞬间引爆了某个被他刻意忽略、深埋在记忆角落的惊雷！
他猛地转头，视线在那个幽深的地下入口、地上那几枚诡异的银元，以及保安手指的殡仪馆方向之间飞快地切换，最后，眼神定格，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母亲的墓地，就在那家殡仪馆旁边！
而他一直苦苦追查，却如同石沉大海的，关于母亲死亡真相的……那份关键的审计报告！难道……？！
“哗啦啦——”
更多的水混着泥沙，如同小型洪流般从外面倒灌进来，冲刷着赌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留下狼藉的痕迹。
几份被泡得发胀、边缘模糊的文件纸张，被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如同无根的浮萍，漂到了赌场门口。
其中一张，封面上的字迹虽然被水浸泡得有些模糊，但借着灯光，依然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关键的字——“蓝星制药……审计报告……”。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报告封面似乎涂抹着一层特殊的灰白色涂层，像是某种防水或者掩盖的手段。
此刻，在雨水的持续浸润下，那灰白色的涂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溶解、褪去……
而在涂层下方，赫然显现出几个清晰的、如同鲜血凝固般的……暗红色的……指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