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尸体检验鉴定报告书》就躺在地上,混杂在纸灰和赌场垃圾里,暂时无人问津。
所有人的目光,要么还残留着刚才那场爆炸的惊悸,要么就钉在那个被自己金链子吊在门框上、像个被勒住脖子的肥猪般哼哼唧唧的老板赵金虎身上。
赵金虎还在徒劳地拉扯着脖子上的金链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憋得发紫,汗珠混着灰尘往下淌。那链子和玉佛像是长在了门框上,纹丝不动,场面既惊险又透着一股滑稽。
赌场里的烟尘稍稍沉降,呛人的味道却更浓了,混杂着纸灰、硝烟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保洁服的佝偻身影,提着一个半满的塑料水桶,从角落里默默走了出来。
是张姨。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对眼前的混乱和老板的窘态似乎习以为常,只是低着头,拿着拖把,慢吞吞地走向赌场中心,好像真的只是打算清理一下地上的狼藉。没人留意到她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快速扫过地面某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她走到离赵金虎和那扇暗门不远的地方,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滑溜的东西,“哎哟!”低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
哗啦——!
手中的水桶顺势往前一倒,大半桶散发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灰黑色污水泼洒出来,水花四溅!
污水迅速在地毯上蔓延开,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更流向了旁边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张姨你搞什么鬼!”一个刚爬起来的打手裤腿被溅湿,破口大骂。
张姨连忙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人老了,没站稳……”
但没几个人理会她的道歉。
因为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流淌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的污水,所过之处,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竟然开始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痕迹!
是字!还有数字!
密密麻麻,像是用某种特殊的隐形墨水写上去的,遇水才显形!
污水流到哪里,哪里的地面就凭空显现出一行行账目!在脏水的映衬下,那些数字和条目若隐若现!
隐形账本!这赌场地面竟然藏着秘密账本!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惊愕和难以置信写在每个还能看清东西的人脸上。
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污水并没有随意流淌。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手引导着,汇聚成一股,缓缓地、执拗地流向靠近墙角的一个方向。
最终,汇聚的污水和显形的字迹,在墙角下停住,竟然隐隐约约拼凑出了三个大字!那颜色在污水的浸润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红褐色——
302冷鲜!
“302冷鲜?!”有人脱口惊呼,声音发颤,“那不是……那不是江淑云出事的那家冷冻厂的代号吗?!”
赌场里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赵金虎身上,充满了怀疑、恐惧和探究。
赵金虎原本就因被金链子锁喉而狼狈不堪,此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脸色由紫转白,毫无血色。他拼命摇头,嘴巴一张一合,想辩解什么,但脖子被勒得太紧,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活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狗。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穿着笔挺西装、努力维持镇定的周会计,脸色也骤然大变。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躲闪,似乎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但已经晚了。
张姨刚才泼洒的消毒液,有几滴也溅到了他精心打理的西装上。
起初并不明显,但很快,那些深蓝色的名贵面料,被消毒液溅到的地方,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溶解!布料变得斑驳不堪,露出下面灰白粗糙的底衬。
更让人惊骇的是,随着西装左边袖口处的面料溶解褪色,底下竟然也显现出了细密的图案和文字!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价目表!被巧妙地缝在了袖口内衬里!
上面罗列着各种市面上稀缺的抗癌药物名称和对应的价格,有些价格高得离谱,远超正常市场价!
抗癌药价目表?!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大,充满了愤怒。
周会计是制药厂的会计!他的袖口里为什么会藏着一份高价抗癌药的价目表?!
答案几乎不用思考——
黑心钱!暴利!制药厂在利用病人的绝望,哄抬救命药的价格!
而周会计,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就是其中的一环!
周会计的脸色彻底垮了,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下,浸湿了鬓角。他知道,一切都暴露了。他慌乱地想用手捂住袖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动作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道道愤怒、鄙夷、厌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所有人面前,羞耻和恐惧让他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张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张姨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抬起手,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西装的内侧口袋里。
周会计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触手是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他疑惑地看向张姨,张姨却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提着空了一半的水桶,又默默地走回了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周会计颤抖着手,掏出纸条展开。赌场的光线昏暗,但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用圆珠笔写的四个字:
回头是岸。
周会计的身体狠狠一震,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他看看周围愤怒的人群,看看地上那刺眼的“302冷鲜”,又看看自己口袋里的纸条,嘴唇哆嗦着,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一声暴喝打断了他。
是赵金虎!他不知用了什么蛮力,脖子上的金链子“嘣”一声被他硬生生扯断了!断裂的链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捂着脖子上深红的勒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直,脸上肌肉扭曲,面目狰狞地咆哮:“谁他妈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崩了他!”
说话间,他猛地从腰间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黑洞洞地指向面前的人群,眼神凶狠而疯狂,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赌场里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群,被这突然出现的枪口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生怕自己成了第一个倒霉鬼。
赵金虎喘着粗气,用枪口先是指向人群,然后猛地转向周会计,恶狠狠地说道:“周正平!你他妈给老子放聪明点!你要是敢胡说八道,老子第一个让你去见阎王!”
周会计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像筛糠,刚鼓起的勇气瞬间被枪口吓得烟消云散。他看看赵金虎凶狠的脸,看看那黑洞洞的枪口,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但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现场所有的杂音。
“放下枪。”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边缘,正一步步缓缓地走出来。人群不自觉地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他脸上戴着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眼神冰冷,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们的心跳上,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你他妈谁啊?!”赵金虎显然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人物和气场镇住了,但他仗着手里有枪,依旧色厉内荏地用枪指着对方吼道。
戴面具的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脚步未停,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指向赵金虎。
他的手指修长,戴着一枚样式古朴的戒指。
戒指上镶嵌着一颗鸽血红般的宝石,在赌场摇曳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般流动。
看到那枚戒指,赵金虎脸上的凶狠和疯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脸色比刚才被勒住脖子时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握枪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枪。
他像是看到了鬼,或者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你……你……”他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戴面具的男人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锁定在他身上,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赵金虎,你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