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虎的脸彻底黑了，黑得像锅底，握着核桃的手背上，筋络一根根虬结凸起，指关节捏得死紧，咯咯作响。
他死死瞪着林穗岁，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立刻扑上来，胸膛因为压抑不住的怒火而剧烈地上下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气音。
赌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又闷又沉，压得人几乎没法呼吸。周围那些围着的小弟们都感觉到了自家老大身上那股子快要炸开的火气，一个个都噤了声，只是目光更加凶狠地锁定在林穗岁身上，场子里的气氛绷得紧紧的，随时可能爆开。角落里几个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赌客，这会儿都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挪屁股，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生怕一会儿动起手来，自己跟着倒霉。
“操！给你脸了是不是！”赵金虎忍无可忍，猛地抡起胳膊，“啪”一声巨响，手掌狠狠拍在面前那张厚实的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溅出。那两颗被他盘得油光水滑的核桃，也跟着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咚咚”两声。“还他妈跟我装神弄鬼！给老子把她……”
他那个“抓起来”的“抓”字还没完全出口，人群里已经挤出两个壮得像小山一样的汉子。两人都是膀大腰圆，脸上横肉堆叠，满脸凶相。他们狞笑着，相互掰着手指关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一个扭了扭脖子，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迈着八字步，一步一步朝林穗岁逼了过来。那走路的架势，带着一股子蛮横不讲理的压迫劲儿，显然这种威吓人的活儿，他们是家常便饭，干得多了。
赌场里的人呼啦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潮水，齐刷刷地往后退开，自觉地给中间腾出一大片空地，眼神里都带着看好戏的兴奋和期待，想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怎么收场。
眼瞅着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就要走到跟前，蒲扇似的大巴掌眼看就要伸过来抓人了，林穗岁却像是压根没瞅见他们似的，脸上丁点儿慌乱也无，甚至还挺悠闲地往旁边轻轻挪了一小步。
就这一小步，挪得是恰到好处，正好露出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先前江砚深进来时，悄无声息放在门口墙角下的那个牛皮纸包。
“等等。”她抬了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楚得很，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镇定，示意那两个打手先停一停。
那两个打手果然脚步一顿，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里面有几分不耐烦，更多的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怎么？小妞儿，怕了？想求饶了？”其中一个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黄牙，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他们停在离林穗岁两步远的地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抬，一副“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
“虎哥，犯不着生这么大气。”林穗岁压根没理那两个打手，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赵金虎，手指了指门口那个不起眼的纸包，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您看，刚才我进来的时候，门口碰上个人，说是您朋友，托我给您捎点东西进来。还热乎着呢，说是天冷，给场子里的兄弟们垫垫肚子，暖和暖和，都辛苦了。”
朋友？赵金虎愣了一下。谁？他在这地面上称兄道弟的不少，可哪个会用这种方式送东西？还是让这个上门要账的丫头片子给带进来？这不是扯淡吗？
他将信将疑地顺着林穗岁手指的方向朝门口望去，墙角那儿确实放着一个牛皮纸包，看着鼓鼓囊囊的，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热气从袋口冒出来。
离门口近的一个打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加上刚才被林穗岁那么一打岔，心里也憋着火，不等赵金虎发话，三两步就跨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纸包，在手里随意掂了掂，“嘿，老大，还真挺沉的。”
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弟送来的孝敬，动作粗鲁地“刺啦”一声撕开了纸包的一角。霎时间，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焦糖甜香的热气猛地窜了出来，瞬间弥漫在污浊的空气里，盖过了烟味和汗臭，露出了里面几个烤得金黄流油、表皮微微有些焦黑的大个儿烤地瓜。
另一个打手也立刻凑了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油亮饱满、香气扑鼻的烤地瓜，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唾沫。“娘的，这味儿也太香了！”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老大，这……咱吃不吃？”拿着纸包的那个打手转过头，看向赵金虎，还举了举手里的地瓜，请示道。
赵金虎心里正烦躁得像有一窝蚂蚁在爬，只想赶紧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晦气巴拉的丫头给处理掉，哪有心思管什么烤地瓜不烤地瓜的。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恶劣：“吃吃吃！赶紧吃！吃完了麻溜点儿把这女的给我……”
“得嘞！”得了老大的许可，那打手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也顾不上烫，立刻从纸包里挑了个最大最饱满的烤地瓜，胡乱吹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狠狠就是一大口咬了下去。他甚至还得意地朝林穗岁这边瞥了一眼，仿佛在说“看老子先吃了再说”。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像是牙齿撞上了硬石头的怪异声响，突兀地在嘈杂的赌场里响起，盖过了所有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声石破天惊、如同杀猪般的凄厉嚎叫！
“嗷——！我的牙！哎哟我的牙啊！”
那个刚才还满脸喜色的打手，瞬间五官扭曲，面容痛苦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捂住嘴巴，腰一弯就痛苦地蹲了下去，整个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疼得浑身都在哆嗦。鲜红的血顺着他捂嘴的指缝汩汩地往外渗，一颗带着黏糊糊血丝和黄澄澄地瓜瓤的门牙，“吧嗒”一声，应声掉落在满是烟灰和污渍的地面上。
他还“呸”地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硬邦邦、沾满了口水和地瓜泥的东西。
那东西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沾上不少灰尘，最终停了下来。
赌场里所有的人，包括赵金虎和另一个没吃地瓜的打手，都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朝地上看去。刚才还喧闹的气氛瞬间消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那打手压抑的痛呼。
在赌场昏黄摇曳的灯光下，那赫然是一块边缘磨损、沾着泥土、口水和新鲜血迹的——银元！一块旧时候的银元！
所有人都傻眼了。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那个捂着嘴的打手断断续续、痛苦不堪的呜咽声在回荡。谁见过烤地瓜里能硌掉牙还吐出个银元来的？
另一个打手也彻底懵了，手里刚拿起来还没来得及吃的烤地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到了一边，沾满了灰。他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银元，又看看自己手里掉落的地瓜，再看看疼得满地打滚的同伴，脸上血色尽褪。烤地瓜里怎么会有银元？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林穗岁这时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在那捂着嘴痛苦蹲地的打手面前也蹲了下来。她看都没看地上那枚带血的银元，反而伸手，捡起了旁边一张被地瓜的热气浸得有些发软、皱巴巴的黄色纸钱——那是刚才塞地瓜时，从纸包缝隙里掉出来的。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冥币，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转向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像是活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似的赵金虎。
“虎哥，您瞧瞧。”她将那张还沾着点烤地瓜甜腻味道的冥币，举到赵金虎眼前，清晰地展示给他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死寂一片的赌场，“这上面的编号，眼熟不？”
赵金虎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死死地盯住那串被特意用红笔描过的、异常醒目的数字，嘴唇哆嗦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