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岁逃也似的奔回“往生缘”,那间藏在老城区背阴巷子里的殡葬用品店。
那份所谓的血股权确认书,像块冰一样烙在胸口,隔着布料都透着寒气,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心跳。沉甸甸的,不是分量,是绝望。
“活下去……”
“为了奶奶……”
那个嘶哑的声音还在脑子里盘旋,阴魂不散。
钱,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奶奶躺在ICU里,每一秒的呼吸都是靠钱堆出来的。哪怕只是吊着一口气,也得有钱续着。
可这份带着血腥味砸过来的东西,哪里是什么救命稻草?分明就是一张催命符!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旧木门,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口袋里的老年机就跟疯了似的尖叫起来。屏幕上闪烁着苏小暖的名字。
是夺命连环call。
“喂?”
“穗岁!穗岁!救命啊!出大事了!!”电话那头,苏小暖的声音带着哭腔,调子都变了,背景音噼里啪啦的,像是哪儿失火了。
林穗岁的心猛地一沉,比刚才接到那个陌生电话时还要慌乱。“怎么了?说清楚!是不是店里着火了?”
她一边吼,一边急急忙忙地检查铺子里的纸钱元宝。苏小暖那迷糊蛋,别真把店给点了!
“比烧店还惨一万倍!”苏小暖哭丧着嗓子,“张大爷……张大爷给他老伴儿守灵用的那张婚纱照遗像……我……我手贱……不小心给掉进烧纸炉里了!烧……烧没了!!”
什么?!
林穗岁眼前瞬间一黑,差点没站稳。
张大爷是老主顾,上个月老伴儿走了,丧事是店里一手包办的。老头儿痴情得很,非要用老伴儿年轻时候最漂亮的婚纱照做遗像。那照片昨天才取回来,老人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千叮咛万嘱咐,今晚守灵就要摆出来的。
那是几十年前的老底片修复放大的,绝版,就那么一张!
“你……”林穗岁气得声音都发抖,“烧纸的时候不看路啊?!炉子那么大个!”
“我看那炉子里的元宝烧得特别旺,红彤彤的,跟财神爷要显灵似的,就想凑近点沾沾财气……谁知道手一滑……那照片就……”苏小暖的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得快要钻进地缝里,“刚才张大爷的儿子打电话来了,语气凶得很,说要是让他爸知道照片没了,老爷子能当场气撅过去!穗岁,怎么办啊?他们说一个小时后就过来取!”
一个小时?!
林穗岁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节骨眼上,去哪儿变一张一模一样的婚纱照出来?!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墙角,那里堆着一堆纸扎的半成品。
有了!
“小暖,你听着!”林穗岁当机立断,“马上去库房,把我们最好的那卷绢丝白纸拿出来!还有阁楼上,给寿衣做盘扣剩下那些珍珠,最小最亮的那盒,快!”
“啊?穗岁,你要干嘛?现在找这些……”
“扎一个婚纱照纸人!快去!”林穗岁吼了起来,嗓子因为焦急都有些劈了。
挂了电话,她一阵风似的冲到工作台前。右手虎口处那道烫伤留下的旧疤痕微微泛白,此刻,她的手指却稳得惊人。
铺纸,削竹篾,定骨架……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了残影。
苏小暖抱着一卷比她人还高的绢丝白纸,吭哧吭哧地跑下来,手里还紧紧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子,里面是亮晶晶的珍珠。
等她跑到跟前,林穗岁已经用竹篾飞快地扎出了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
“穗岁,真……真用纸人代替照片啊?这能行吗?会不会更惹他们生气?”苏小暖看着那竹篾架子,心里直打鼓。
“死马当活马医!不然还能怎么办?”林穗岁头也不抬,剪刀咔嚓咔嚓裁开洁白的绢丝纸,“赶紧去找些废纸壳,要硬一点的,剪成小块,用来填充身体。”
“哦哦!”苏小暖应了一声,赶紧跑到杂物堆里翻箱倒柜。
林穗岁闭了闭眼,脑海里迅速回忆那张黑白婚纱照的样子。新娘穿着长袖蕾丝的婚纱,领口镶嵌着一圈细密的小珍珠,手里捧着一束看不清品种的小白花,笑容温柔娴静。
她的手指上下翻飞,如穿花蝴蝶。冰冷的白色绢纸,在她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裁剪,粘贴,塑形……一点点勾勒出婚纱的轮廓和褶皱。
苏小暖很快翻出了一堆硬纸片,有快递盒拆下来的,还有些药盒的包装和说明书。
林穗岁看也不看,抓过来揉成一团,有条不紊地塞进纸人身体的各个部位,让它变得立体丰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竹篾特有的清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线香味道,这是店里常年有的气味,此刻却莫名地刺激着两人紧张的神经。
极度的恐惧和焦急,反而让林穗岁更加专注。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也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发泄:
“这张大爷也是,老伴儿都走了,还非要搞这么大阵仗,守灵的照片都要用婚纱照,这不是折腾人嘛……”
“还有他那个儿子,听小暖说的口气,就不是个善茬,照片没了,待会儿肯定要闹翻天……”
“小暖,记住了,待会儿他们人来了,你就躲远点,找个角落缩着,别被误伤溅一身血,听见没?”
苏小暖一边手忙脚乱地递着工具,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穗岁你放心,躲猫猫我最在行了!保证他们找不到我!”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一个栩栩如生的婚纱纸人,静静地立在了工作台上。
洁白的绢丝婚纱,层层叠叠,领口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双手交叠,捧着一束用白色绵纸精心制作的小花束。眉眼是用细细的墨线勾勒的,线条柔和,嘴角微扬,竟与那张老照片上的新娘有了七八分的相似,甚至因为是立体的,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我的妈呀!穗岁你这是神仙手艺啊!”苏小暖围着纸人啧啧称奇,眼睛瞪得溜圆,“这……这简直比照片还绝!跟活人似的!”
林穗岁累得几乎虚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她看着眼前的纸人,稍微松了口气。希望能蒙混过关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店铺的木门被人砰地一声粗暴推开,张大爷那个穿着黑夹克、一脸横肉的儿子,带着几个同样表情不善的亲戚,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照片呢?!我妈守灵用的婚纱照!”男人嗓门如同炸雷,震得屋顶仿佛都掉下灰来。
苏小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往林穗岁身后躲。
林穗岁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挡在工作台前,指了指那个纸人:“大哥,实在对不住,照片出了点岔子……您看这个纸人行吗?是完全照着阿姨那张婚纱照的样子扎的,保证体面!”
男人的眼珠子先是死死瞪着那个纸人,似乎被这精巧的手艺震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但随即,他勃然大怒!
“岔子?!一句岔子就完事儿了?!我妈的遗像!你们拿个纸人糊弄鬼呢?!”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震得上面的东西都跳了起来,“今天拿不出照片,这事没完!我砸了你们这破店!让我爸知道,你们就是这么怠慢他老伴儿的!”
说着,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推搡那个纸人。
“别碰!”林穗岁急忙伸手去拦。
就在这时。
一件极其邪门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静立的纸人新娘,被男人带起的掌风吹得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双用墨线精心勾勒出的眼睛。
瞳孔的位置。
好像……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不偏不倚,正好对上了男人那双喷火的怒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细小的冰蛇,嗖地一下窜上在场所有人的后背。
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惊疑不定所取代。“刚……刚才……它是不是动了?”
他旁边的一个亲戚也声音发颤地附和:“好像……好像是……眼珠子转了一下……”
苏小暖更是吓傻了,紧紧抱住林穗岁的胳膊,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穗岁自己心里也直发毛,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慌。
“大哥,您肯定是看花眼了,风吹的,风吹的。”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镇定的表情,“这纸人是我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做的,保证……”
她的话还没说完。
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了一下,脚下猛地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一个家属提前送来寄存的骨灰盒!
“砰!”
一声闷响,男人肥硕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张小几上!小几剧烈地晃动起来,上面的骨灰盒也跟着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