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深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那寒意如有形，似要将林穗岁冻成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他手腕上，那四个猩红的篆字【阴债逾期】，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微微蠕动。
一阵阵清晰的灼痛感，沿着手臂的经络向上蔓延。
时间。
生命。
都被这诡异的现象打上了不祥的烙印，一个指向死亡终点的标记。
而这一切混乱的源头，清晰地指向地上那片掺杂着骨灰与银元的狼藉。
更指向眼前这个吓得快要魂飞魄散、抖似筛糠的女人。
林穗岁感觉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她想解释。
她想辩驳。
她想声嘶力竭地大喊冤枉。
可在那双冰冷无情、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注视下，所有声音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死死地哽在喉咙深处。
最终只化作了更加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哆嗦。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摊上大事了。
摊上了一件足以彻底毁掉她本就艰难人生的弥天大祸！
江砚深周身的气压低到了极点，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他周遭的温度似乎都骤降了几度。
杀意，毫不掩饰。
仿佛下一秒，他那只没有沾染血迹的手就会毫不犹豫地扼住她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手腕上那【阴债逾期】四个血字，猛地又是一烫！
灼烧感陡然加剧！
腕表屏幕上，“71:58:XX”的数字毫无征兆地、突兀地跳动！
瞬间变成了“71:57:XX”！
时间，又被无情地快进了一秒！
江砚深发出一声极低沉的闷哼，带着压抑的痛楚。
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住自己手腕上那诡异的变化。
趁着他这短暂分神的瞬间，林穗岁体内沉寂的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灭顶的恐惧。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连滚带爬。
用尽了从出生到现在积攒的所有力气，猛地转身，冲出了那个弥漫着骨灰粉尘、死亡气息与不祥预兆的房间。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哪怕一眼。
生怕那一眼，就会让她再次被那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一路狂奔。
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敲击出慌乱急促的鼓点。
她冲过长长的走廊，撞开沉重的大门，直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冲出了殡仪馆。
肺部火辣辣地疼，像是有火焰在灼烧。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湿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带着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怨毒。
还有他手腕上那些诡异的字……阴债逾期？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林穗岁用力甩了甩还有些昏沉的头，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诡异现象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奶奶！
奶奶还在医院ICU里等着救命钱！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市中心医院的位置，再次拔腿狂奔。
夜色沉沉，她的身影单薄而急促。
ICU病房外。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压抑得让人心头发紧。
林穗岁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缴费通知单，上面的数字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天文数字。
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林穗岁？”
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护士长王春梅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和催促。
“费用准备好了吗？我可跟你说清楚，再不续费，我们这边只能按规定停止用药了。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我们医院。”
林穗岁攥紧了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那是她身上仅剩的所有现金，连缴费单上那个数字的零头都不够。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哀求和颤抖：
“护士长，求求您，再宽限我一天……不，半天！就半天好不好！我正在想办法，我一定能凑到钱的！求您了！”
王春梅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那笑声尖锐刺耳。
她的眼神像冰冷的刀子一样，在林穗岁身上来回刮过。
“想办法？我看你是想用假钱蒙混过关吧？”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利得像要刺破人的耳膜。
她猛地伸手指着林穗岁的手，对着走廊里经过的其他病人家属和护士大声喊道：
“大家快来看啊！都来看看！”
“这个小姑娘，家里老人等着救命呢，她没钱缴费，居然想用冥币来诈捐！”
“你们说说，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来医院啊！真是丢人现眼！”
冥币？！
林穗岁浑身一僵，猛地低头。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慌乱中从口袋里掏钱时，不小心带出了一小叠黄色的纸钱。
那是她原本准备去殡仪馆祭拜意外去世的父母时，在路边摊顺手买的，还没来得及烧掉。
此刻，那叠黄纸就散落在她脚边，格外刺眼。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指责的目光。
鄙夷的目光。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
无数道视线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林穗岁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顶。
紧接着，那红色又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屈辱的惨白。
“不是的！我没有！这不是冥币……这是……这是误会！”
她急切地想要解释，声音却因为激动和羞愤而支离破碎。
“误会？我看你是穷疯了吧！”
王春梅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的脸上，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拿给死人花的钱，来给活人续命？亏你想得出来！真是晦气！赶紧拿走，别在这里碍眼！”
林穗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巨大的屈辱感和深切的无助感，像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熨帖西装、看起来像是医院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
“王护士长！王护士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男人跑到跟前，甚至有些气喘。
“刚刚接到市儿童专项基金会的紧急通知，我们医院收到了一笔高达三百万的匿名捐款！”
男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这笔钱是指定用于我们ICU病房的！特别注明，优先覆盖几位长期拖欠费用、家庭情况特别困难的患儿和老人！”
“你快看看这份确认函的复印件，受益人名单里，好像……好像就有你负责的那个林老太太……”
什么？！
三百万？！
匿名捐款？！
整个原本嘈杂的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刚才还在指指点点的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如同惊雷般的消息彻底震惊了。
王春梅脸上的刻薄和嘲讽瞬间僵住，化为一种错愕和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地接过男人递来的那张捐款确认单复印件。
林穗岁也愣住了，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一时间有些眩晕。
难道……奶奶有救了？
王春梅的目光飞快地在那份文件上扫过。
当她的视线落在受益人信息那一栏旁边的空白处时，脸色骤然剧变！
那上面，除了清晰打印的患者基本信息之外，在旁边的空白区域，竟然印着几个小小的、颜色很淡、但依旧能够辨认的——红色指纹！
那指纹的纹路……那形状……
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骨铭心！
那是她那个因为一场意外事故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ICU最里面的单间里、完全依靠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着微弱生命的儿子的指纹！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她儿子全身瘫痪，手指僵硬，连动一下都困难，怎么可能在一份来自基金会的捐款确认单上留下指纹？！
而且还是用红色的印泥按下的！
周围的人也渐渐注意到了王春梅脸上那极度不自然的异样，纷纷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想要看清楚文件上的内容。
“咦？王护士长，这捐款单上怎么还有红指印啊？”
“是啊，看着怪怪的……这指纹……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呢？”有人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似乎想起了什么。
王春梅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将那份文件收拢起来，紧紧攥在手里。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不定。
“没什么！可能是打印的时候出了点小错误！油墨沾染了！”
她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掩饰过去，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她那慌乱躲闪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已经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穗岁的心头也涌上巨大的疑惑和一丝不安。
这笔捐款，来得太突然，太巧合，也太蹊跷了。
但无论如何，目前看来，奶奶的医药费似乎真的有了着落。
她暂时压下心头的疑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到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自助缴费查询机前。
她想确认一下，这笔“救命钱”是否真的已经打到了奶奶的住院账户上。
她从口袋里找出自己的社保卡，有些颤抖地插入机器的卡槽。
机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屏幕随之亮起，显示出操作界面。
但紧接着，机器内部传来一阵奇怪的“咔哒”、“咔哒”声，像是齿轮卡住了。
预想中的查询凭条并没有从出纸口吐出来。
反而“咔嚓”一声轻响，一个折叠起来的、质地明显异常厚实、不同于普通凭条的白色东西掉了出来。
林穗岁弯腰，疑惑地伸手捡起。
入手的感觉就不对，纸张厚重，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
文件的一个边角，赫然沾染着一抹尚未完全干涸的、颜色刺眼夺目的——血渍！
那血色，鲜红得触目惊心。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小心翼翼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那份折叠的文件展开。
当她看清楚上面打印的黑色宋体字内容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缴费凭证！也不是什么账户查询单！
这竟然是一份……股权确认书？！
文件最上方，是几个加粗放大的黑色大字，清晰无比——
【江氏集团】！
而在文件末尾，那本该是受益人亲笔签名的位置，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只有那抹刺眼的、尚未干透的血渍，如同一个诡异的印章，正好晕染在那片空白区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