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成风其实并没有睡熟。
隔壁床那年轻人粗重的呼吸、翻来覆去的动作，以及那压抑不住的、混杂着激动与恐惧的情绪波动，他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昨天那番话，已经在金勿用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这很好。只有当事人自己开始怀疑，开始主动去思考，真相才有可能真正浮出水面。否则，就算他施成风查明了一切，对于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来说，也未必是救赎。
天刚蒙蒙亮，施成风便起身了。
金勿用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眼底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施……施大哥，”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急切，“我们……我们今天……”
“不急。”施成风递给他一杯温水，“先洗把脸，定定神。今天，我们去见一个人，一个或许能解开我们部分疑惑的人。”
金勿用没有多问，默默地接过水杯。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随意的男人，心思远比他缜密。他只需要跟着，看着，等着。
两人简单用了早饭，便出了客栈。
施成风没有带金勿用去那些光鲜亮丽的府邸，而是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略显偏僻，却也还算整洁的小院。院门口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牌，上面写着“刘宅”二字。
“这里是……”金勿用有些疑惑。
“官府仵作，刘三的家。”施成风解释道。
仵作？金勿用心中一凛。难道施大哥是想……
施成风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汉子打开了门。他穿着件沾满油污的旧褂子，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尸体防腐药水和劣质烧酒混合的味道。
“谁啊？大清早的……”汉子揉着眼睛，不耐烦地嘟囔着。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施成风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了几分谄媚的笑容。
“哎呦！这不是施……施爷吗？”汉子连忙侧身让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这汉子正是金陵府衙的仵作刘三，人称“老刘”。他平日里和三教九流都打交道，也听过不少关于施成风的传闻，知道这位爷虽然看着随和，但手段不凡，官府里不少头疼的案子都得暗地里请他帮忙。
“老刘，没打扰你吧？”施成风笑着走了进去，金勿用也有些拘谨地跟在后面。
“不打扰不打扰！”老刘搓着手，连忙去倒茶，“施爷您能来，那是小人蓬荜生辉！不知施爷您这次来是……”他目光瞟了一眼旁边的金勿用，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但没敢多问。
“也没什么大事。”施成风接过茶碗，放在一边，开门见山道，“就是想跟你打听点事儿。前些日子，金玉山庄那场大火，尸体是你验的吧？”
提到金玉山庄，老刘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点了点头：“是，是小人验的。唉，惨呐！烧得那叫一个面目全非……”
“哦？”施成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口气，“都烧成焦炭了？”
“那倒没有。”老刘摇摇头，“火虽然大，但庄子也大，有些人……嗯，尸身还算完整，就是被烟熏火燎得厉害……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话语顿了顿，眼神有些犹豫。
施成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推到老刘面前：“老刘，我知道你们有规矩。这点儿，就当是我请你喝茶的。”
老刘眼睛一亮，但又有些迟疑：“施爷，这……按理说，案子的细节，我们是不能随便对外人讲的……”
“我不是外人。”施成风淡淡道，“而且，我只是好奇，想了解点情况，并非要干涉官府办案。再说了……”他瞥了一眼金勿用，“这位，是金家仅存的血脉。他有权知道一些真相，不是吗？”
老刘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施成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后咬了咬牙，将银子揣进怀里，压低了声音道：“施爷，既然您问了，那我就跟您透个底。不过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
老刘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道：“金家那案子，是有点邪门。按理说，那么大的火，又是夜里，被困在里面的人，就算不被烧死，也该被浓烟呛死。吸入大量烟灰，那喉咙里、肺里，都该是黑乎乎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可我验的那几具尸体，包括金万山夫妇，还有他们身边那几个贴身仆役……口腔里，干净得很！一点烟灰都没有！”
金勿用在一旁听得心头巨震！口腔干净？没有吸入烟灰？这……这意味着什么？
施成风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八九不离十！”老刘肯定地点头，“而且，死因……很奇怪。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就好像……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突然就断了气。”
“会不会是某种无色无味的迷药或毒药？”施成风问道。
“难说。”老刘皱着眉头，“我们府衙的条件有限，验不出太复杂的毒物。当时上面催得紧，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人心惶惶，这案子也就草草定性为意外失火，加上仇家报复纵火……这细节，也就没人再深究了。”
施成风点了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
死于火起之前，且死因不明，再加上之前调查到的产业快速易主……这一切，都将疑点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多谢了，老刘。”施成风站起身，“今天的事，你知道该怎么说。”
“明白明白！”老刘连连点头，“施爷放心，小人嘴严得很！就当您没来过！”
走出刘宅，金勿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激动之中。
“施大哥……他们……我爹娘他们……真的不是死于大火？”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至少，仵作的验尸结果是这样。”施成风看着他，“这意味着，他们并非死于意外，也并非死于普通的仇家纵火。他们的死，是被人……或者说，是被他们自己，精心安排的。”
金勿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疯狂滋长的希望！
如果爹娘不是死于大火……那他们……会不会……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那……那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抛下我？”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冷静点。”施成风按住他的肩膀，“现在还只是推测。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你父亲心思缜密，如果他真的策划了这一切，绝不会只留下这点破绽。”
施成风的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他一定还留下了其他的线索，或者……安排了可以信任的人，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真相。”
“线索？可以信任的人？”金勿用茫然地重复着。
